商轻离盯着面前被梁茶头也不回的背影, 呼吸一滞,胸腔里像是被人伸出一只手掏出内脏死死地攥出来猛地捏爆了一样,恐惧从沉闷抽痛的心口漫上来,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商轻离双目充血, 怒的随手抄起了客厅的木质椅子,发泄一样暴怒地抡起来狠狠挥起朝着入目的所有东西狠狠砸下去!
他冲去房间将他这几年绞尽脑汁给梁茶买的那些不会被他卖了换钱的礼物和梁茶这些年送过他的东西全都翻出来,愤怒地一股脑全掀在客厅散乱的行李上,抬起厨房的油倒下去,打火机点了丢过去, 瞬间燃了起来。
商轻离双目猩红地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到了那根被他第一次买来的定制飞天扫帚, 还有那双丑得要死的毛线手套,在烈焰中一点点变形、扭曲、焦黑……
没多久,公寓的自动火灾报警系统被触发,头顶的喷水器喷出水来,迎头浇在盛怒到失去理智的商轻离头上。
他终于像是才察觉到累一样,颓然地坐在地上靠着墙壁, 胸口起伏不定,入目之处一片狼藉,火被浇灭后,只剩飞灰和焦黑的余烬。可胸口那股焦躁依旧逡巡不散,让他无所遁形地感到痛苦。
梁茶最后离开的那个背影不断在他心里盘旋, 像是一刀一刀地剔着他心口的肉。
商轻离看着这个头顶漏水,四处散发着焦臭, 像垃圾堆一样的房子, 越想越恨。
梁茶真他妈的是个傻逼!养不熟的白眼狼!以后他妈的就别跪着求他!有本事走就一辈子别回来!老子的钱烧了都不给他!看他离了老子是不是得睡大街,天寒地冻地死在外面!
梁茶拖着行李箱出了公寓, 茫然地在北风呼啸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北京城那么大,他在这从上大学的时候呆到现在,快十年,可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身上的一部分全部还完了最后的债,一部分寄给程澄姐,还有一部分,是他攒着要给娄哥的,也不能动。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落脚。
梁茶找到了一处短租房,房间小的进门只有一张床,左右都是隔板间,吵吵嚷嚷的说话声都听得见,更别说他想直播唱歌,连设备都没了。
梁茶只能出门去找工作,先赚点钱傍身。三十了,连当服务员都被嫌弃年纪大,他只能硬着头皮想回去送外卖,哪知道几年过去,连送外卖都卷到了遍地都是研究生,甚至还有下岗博士,他个只有高中毕业证,大学肄业的,根本竞争不上。
找了一天工作无果的他,回到漆黑阴冷的出租屋里,终于发现,他原来真没用,真是个窝囊废,没了商轻离给他提供的一切,他成了个废人。
强撑了这么久,他终于崩溃,一瞬间湿了眼眶,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不懂老天为什么总是针对他,他不懂他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无能为力。他梁茶就真的这么差劲儿,这么糟糕吗?是他还不够努力吗!
他满脸涕泗横流,颓然跪在地上,恨得伸出手狠狠扇着自己的脸!
“是你活该!”
“是你天生贱命!”
“是你多管闲事!”
“是你不长教训……嘴贱得罪人!”
“是你痴心妄想!是你……咎由自取!”
他扇得脸上啪啪作响,眼泪止不住地流,浑身颤抖着,倒地蜷缩着,声音颤抖着跟自己说:“……梁茶……没有人爱你……你要……爱自己。”
“没有人爱你……你要爱自己!”
……
会所卡位的酒局上,商轻离坐在角落里,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颓废萎靡的丧气,打开面前的白兰地,抱着酒瓶就仰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其他人有些看不下去,尤其是过来负荆请罪的向吟鸥,看不过眼地上前一把将他的酒瓶夺下来:“商二,你这跟斗败的落汤鸡似的干嘛?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你啊!不就是个玩意儿嘛,走了就走了呗。当初商怀若结婚,也没看你这样,为了个梁茶至于嘛!”
商轻离眼神阴沉得吓人,转过头怒吼:“你他妈懂个屁!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叫你话多,多管闲事,现在我他妈的人跑了,你也别想好过!”
向吟鸥被他吼的脑壳痛,自知理亏,却也只能压着耐心劝着:“好好好,我的错,我自罚三杯。但我劝你这事儿也差不多过去得了。你别忘了你还要和李家千金联姻,这其中牵扯了多少利益,商家这么大的家产,你都布局了好几年了,临门一脚的事,你可千万别脑子犯病,把商家拱手让人给你那个毫无血缘的大哥!”
商轻离阴沉着脸,反手直接将桌上的洋酒砸了,嗤笑:“老子本来就有病,这破婚我还就不结了!”
向吟鸥一惊:“你别胡闹,这事儿好不容易让你爹对你和颜悦色几分,你要是得罪了李家……”
他话没说完,再看商轻离那阴鸷的眼神,就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说了也白说了。
商轻离继续开了瓶酒,颓丧地灌酒。
向吟鸥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以前最多只是疯,现在是真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低迷。他有些无奈,好言好语地劝着:“商二,我是真的不懂,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那个梁茶……对,确实还算顺眼,性格也算有趣,但……真就有那么好到要让你这样?”
“……我也不知道,”商轻离眼神有些涣散,是真的醉了,“他明明哪哪儿都不怎么样,为什么我舍不得……为什么我放不掉……为什么我偏偏就只对他不一样,只对他最上心,只对他懒得装腔作势,在他身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忽而像是自己稀里糊涂找到了答案,烦躁地说:“总之就是在他身边最舒服、最放松,对!我肯定是习惯了,习惯了才会这样。”
向吟鸥一愣,下意识接话:“那这还不好办,换个人再习惯习惯不就行了?这还不好改?”
“可我就是要他!我不想改!”商轻离突然拔高声调,又陷入无尽的焦躁中。
向吟鸥看得有些咂舌,有些不忍地讪讪道:“商二,当初不是你自己想报复人家,玩玩而已嘛?我怎么感觉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你自个儿给玩了呢?”
“还有,你别忘了,他到底还是个直的,当初要不是为了钱怎么可能跟你?他之前可是跟我说他早就决定要走了,许是债还完了,你这金主爸爸也没用了,管你结不结婚的,他都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走……”向吟鸥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没错,来了句,“指不定人家就一直喜欢女的呢?现在钱赚够了,也回老家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去了……”
商轻离原本听着还只是双眼发红,听到最后这句,青筋暴起,怒得一脚踹翻了卡座的玻璃钢酒桌:“——他妈的!他敢!”
向吟鸥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梁茶找到一家快递站,埋头送了一个月的快递,等日子差不多后就回到了老家凉城,和程澄还有小舟见了面。
这天是娄巍出狱的日子,梁茶紧张又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到早才眯了一会儿,早早天不亮就起来,坐车去
了当地的监狱大门外等着。
娄巍一身灰黑色的夹克外套和牛仔裤,从大门推开走出来的时候,微微抬头眯了眯眼睛,再看向不远处的梁茶,怔地站在原地,眼神看过来,是无尽复杂的情绪。
娄巍身形高大,剃了板寸,周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力量,不像是去坐了九年的牢,更像去当了九年的兵,只是气质愈发沉稳成熟。
“……是娄哥吗?”梁茶看到他时,也一时有些不敢认,时隔九年,等他终于确定后,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几步上前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娄哥!太好了!你终于出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娄巍身体一僵,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嘴唇微张,喊出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小茶。”
梁茶有些喜极而泣,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眶,放开他来,满脸地高兴应着:“嗯!娄哥,我在呢!这些年我每次来看你,你都不愿意见我,我还以为……”
他想说,他还以为娄哥怪他。
娄巍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看着记忆里青春年少的大男孩,现在看着没变,却又似乎变了些什么,只低声心疼道:“……这些年,很辛苦吧?”
梁茶一怔,摇了摇头笑:“娄哥,不辛苦的。只是长大了而已。”他忙说,“程澄姐还有小舟在家里等我们呢,她一大早就出门买了很多菜,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娄巍跟着他上了出租车。
梁茶一句一口“娄哥”,说着程澄和小舟的事,让娄巍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调皮捣蛋,胆大包天,闯祸了又犯怂,总是笑嘻嘻地说:“反正天塌下来还有娄哥顶着呢。”
就是这样的少年,在天真的塌下来的时候,独自承受了世界所有的暴风雨。
两人回到了程澄住的小区,打开门的瞬间。
娄巍和门内的程澄四目相对,两相复杂。
程澄这瞬间,看着似曾相识的旧人,终于释然一笑,先冰释前嫌地走上前去,向他友好一笑:“……娄巍,好久没见。”
娄巍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干练而整洁的女人,有些难以和从前那个温婉娇俏,又总是大胆地追在他身后的女孩联系起来,他微垂眸,点了点头:“你也是。”
梁茶赶紧把躲着的小舟拉出来,有些怯怯又期待地看着这个冒出来的爸爸,小声喊了声:“爸爸?”
娄巍一愣,终于低头,应了声:“你就是小舟?”
梁茶想着希望两人能够破镜重圆,连忙带着小舟进屋去,给两人创造点私人空间。
哪知道,梁茶和小舟一走,两人顿时相顾无言,尴尬了起来。
程澄似乎就知道是这样,不禁苦笑:“你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爱装酷,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和小舟很好,小茶是个好孩子,他这些年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总是寄钱回来……还替我们,嗯,应该是替你收拾那些烂摊子。”
娄巍闻言,低垂的眼眸藏着深不见底的浓重情绪,“怪我。”
“可是你不会后悔,是吗?”程澄明明叫自己放下,可还是会忍不住,冷冷打断他。
“为了梁茶,你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不是吗?因为当初你就知道,如果你不去,那么坐这九年牢的人就会是梁茶,毕竟他当时亲眼目睹梁伯梁婶为了救他被杀,受那么大刺激,一定会去报仇。”
娄巍抿紧薄唇,默认了。
程澄知道她猜对了,还是会不甘心:“娄巍,我以前年轻不懂事,最崇拜喜欢你,结果后来才发现你是个孬种!你这人明明早就对梁茶——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她声音颤抖着压低,终究话不言尽,说完又觉得放下了。
就是因为娄巍心上真正在乎的人不是别人,他是梁茶,是那时笑盈盈看着她的可爱少年,是总是围着他们身后的弟弟,是怎么都想宠着的小孩儿。
所以她这些年才会这么纠结,这么挣扎,这么恨,又这么痛苦地冷眼旁观着看着那个小孩儿独自一人拦在他们母子面前,让风雨绕开他们,向他一个人奔涌而去。
“对不起。”娄巍垂眸,低声道,“小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最胆大的那个,都当我是大哥,但其实,梁茶才是最勇敢的那个,跟他比起来,我才是胆小鬼。”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娄巍说。
程澄还能说什么,当年其实娄巍在准备动手前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后手,给梁茶留下公司,包括给她单独留下一笔钱,还有离婚协议书,是她自己坚持要生下小舟。
也是世事难料,娄巍被他公司里的人背刺,满盘皆输,公司破产,还牵扯出后面欠的一大笔钱。
真正替娄巍扛下来的人,是当年明明自己都重伤在医院躺了半年的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