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大清早的城市道路, 灰蒙蒙的,有些冷得泛蓝,偶尔驶过了寥寥车辆, 风尘仆仆的,犹在赶路。
一台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 肖少华靠着李秀的肩睡着了。
这着实没辙。早上五点,通常是他做完实验准备睡觉的时间, 而不是起床时间。加上李秀不知从哪儿翻出了顶渔夫帽给他戴着, 遮了光晃悠悠,更是一秒就催眠了。
这般睡了有一个小时,被李秀叫醒下车时,他还迷迷糊糊地, 跟着人走一步趋一步, 被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骤然吹醒, 险些一脚踩空一节马路牙子。李秀挽着他的手臂直笑:
“……哎呀,傻儿子,好歹看下路。”
肖少华这下不困了, 睁开眼分辨了下四周:“……中山中路?”他记得这附近是海上云台山,“妈,你带我来是要爬山?”
李秀逗他:“爬山怎么了?多好呀,锻炼身体。放假那么多天, 正好出来运动运动。”
肖少华感觉受到了来自亲妈的一万点伤害, 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让我早上五点爬起来……就是为了来爬山?”
李秀逗上瘾了:“对呀!谁让你平时房门一关,不是开会就是写论文,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肖少华闻言掉头就走, 李秀见状不对, 立马拽住他的手:“哎哎!妈逗你的——”好不容易把人哄回来了, “真是的,这孩子。怎么开不起玩笑呢?”理了理他风衣的外领,退后两步,见这一身皆黑,满意地往他臂膀一拍,“带你见个老朋友。”
肖少华:“谁?”
李秀只道:“到了你就知道啦。”带着他往前走去。此时两旁大道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无,倒给这暮春光景增添了几分寂寥。
等着过红绿灯的时候,李秀闲聊似的跟他唠了起来:“给你讲个故事啊。就是妈刚毕业的那会儿,好像是六二年的时候……”
“六二?”这是个禁词,一下拨动了肖少华某根敏感的神经。
“嗯?”李秀奇怪地看他,“六二怎么了?咱那一届的大学生可都是六二年毕业的。”
肖少华:“没有,您继续。”
此时绿灯了,李秀便跟他边走边道:“妈那会儿有个朋友,在云大读的国关。因为她是个孤儿,国家抚养长大的嘛,所以学费住宿费全免,毕业也是包分配的。她呢,成绩比较好,就分到了当地的安全局,当个小干员。然后,她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二零六二年。
七月十五日,西南边陲,孟连县勐马镇腊福村。
热。
天气热得仿佛可以看到阳光下水蒸气的波动。
这是季文淑来到勐马的第两周了。
已经连着三天没下雨了,气温从二十度陡地攀升到了三十七度。
她感到自己像从蒸笼里被捞了出来。比起省会的四季如春,这边的山野林居入了夏真真是又闷又热又湿。
“给。”她的搭档钟信递来了一块冰镇大西瓜,季文淑毫不客气地接过,一口咬下一大半。
由着沁甜入喉,季文淑的目光从望远镜里短暂移开,看了眼身边的搭档,吐了籽问:“仲哥,你觉得他还有多久会动身?”
这个“他”指的谁,两人心知肚明。越过破旧竹笆、重重绿荫,郁葱林中,一棵拔地十米高的大树上,一个穿着红袍广袖的长发男子正姿态闲逸地斜倚着,单手持阅着一卷书。
“根据以往的情报,”钟信将盛着西瓜的盘子放到小桌上,答道,“宣烨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长,通常不会超过两周。因此我猜测,最晚下周,他就会有所动作。”
“万一你猜错了呢?”季文淑毫不掩饰她的担忧,“万一他老人家这一回就是铁了心地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一年?”她说着,探手试了试旁边的电风扇,风还是热的,反手抓起一把大蒲扇扇了扇,“或者就这么一直住下去?!”
汗珠从钟信的头发里淌下,他也不喜欢这里的环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组织怎么说?”季文淑问。
“老样子。”
“你说,他到底是在计划什么?”
“秀秀,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两次了,”钟信席地而坐道,这边的地板也是烫的,又湿又黏,“我的建议还是再等等,发现端倪之前不要猜测。”
季文淑一扇子拍死了一只探头探脑的蟑螂,定睛一看,半个巴掌大:“!”她扯了张纸巾,连扇子一起扔给钟信:“你来。”
——这破地方简直不能待了!
……
监视宣烨。
这是季文淑入职国安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宣烨此人,男,五十八岁,3S级别向导。
曾任龙组组长,也就是十九局的负责人,管辖全国范围内向导异能方面的案件,事发前为当今异能界如同无冕之王一般的存在。于今年三月中旬,悍然发动了震惊全国的首都塔叛乱事件,出手冷酷狠绝,伤亡近千人,此后一路逃行。
由于宣烨最擅长的幻境类异能,可达到一次控制一整座城市,上级下达了“不要杀、不要碰,不要触怒对方”之类的命令——至少季文淑是这么理解的,毕竟谁也不想再来一次首都塔的惨案——他们能采取的行动也就剩下了监视。而宣烨这个人又是相当敏锐,听说是能通过“气”辨认人物,变装在他面前没有意义,指派一两个人长期跟踪的常规做法就不行了,得每到一个地点就换一批人。
于是,季文淑和钟信就成了这一批宣烨落脚勐马后的“盯梢执行人”。
两人假扮一对到此地旅游采风的夫妻,于秀秀和吕子仲。人设是水平不太行又想努力发展一把的小视频博主,资料账号都是技侦那边帮忙准备的,有模有样,播放量寥寥,粉丝没几个,再一看内容,无人出镜的流水账vlog,确实枯燥且无聊。
这样一来,他俩专门租了山里的竹篾茅草屋住,没事干还老拿着手机拍来拍去的行为就显得比较正常了,至少跟他俩隔壁动不动睡树上,大热天穿着古装飘来荡去的宣烨比起来显得无比正常。
好歹,村民们看宣烨的眼神:“这人好像脑子有问题。”再看季文淑和钟信的眼神:“一对花钱找罪受的小年轻。”
季文淑是今年刚毕业的菜鸟,钟信比她早来一年。新人加前辈,男的端正,女的秀气,又是假扮夫妻,独处一室,难免有些暧昧羞怯。
然而俗话说,同居后,就不存在什么偶像或圣人了。再美妙的光环,一天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在一起,也给磋磨没了。尤其这边山里条件差,没网没管道没洗衣机,雨天漏水、晴天长霉,连个抽水马桶也无,这一对新手搭档便这样分工合作:两人轮流,一周打扫一次卫生和采购。
比方说这周一是季文淑去镇上做汇报顺带采购食物,钟信这天就得把恭桶拎去化粪池倒了,还得打扫卫生洗衣服,到了下周,角色调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