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 洛克菲勒建筑群19栋摩天大楼的其中一栋,顶层。虽然比不过GE大楼的高度,但站在这里仍能够隐约看见远处的帝国大厦, 中央公园,将整片上东区收入眼底, 包括下方那颗巨大的圣诞树。圣诞节已过,1月份它就会被切割成木材离开此处,跨年夜是它熠熠生辉的最后一次机会。
顶层的主会场大厅铺满了白色的地毯,点缀米色的圆餐桌, 这种过于单调的搭配是为了今晚的主题。策划者艾欧娜?伊森在酒会开始入场前站在会场中央,她抬头看着刷白的穹顶,很满意地喝了口香槟。
“艾欧娜小姐,设备已经确认过一遍了, 没有任何问题。「舞台」已就绪。”
金发的助理低头示意,艾欧娜手下有十来个助理分别担任不同职务,对她来说可以用的人越多越好, 替换率也极高,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会记不清这些人的名字。
她捏着香槟低低地笑, 似在自言自语:“「舞台」是就绪了,演员呢?”
会场有一面墙铺着巨大的玻璃, 能够眺望远处的风景。在工作人员们仍在场内各自忙碌准备的这个时刻, 除了独自酌酒的艾欧娜以外, 仍静止的一个身影就站在窗前,她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空,那里明亮广阔, 她的眼眸里就倒映着这样令人向往的世界。
“Spoon。”
艾欧娜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邵止岐没有回头。
“Stand by(就位)。”
邵止岐收回视线, 垂眸,她还是穿着艾欧娜规定她穿的那套纯黑色西装,几乎像是一套制服了。这套制服象征她的身份,她的胸带帕是鲜红色的,代表「不眠鸟」。不眠鸟的Logo是一只衔着赤红玫瑰的鸟儿。
同样的色系也出现在艾欧娜本人身上,塔夫绸面料的猩红色长裙将将拖地,褶皱间的光泽鲜艳,她像一枝盛放的玫瑰,不怀好意的危险,但又散发致命魅力。邵止岐看着她,低头:“艾欧娜小姐。”
演员上台,不眠鸟的小助理今晚将紧紧跟随,见证结果。艾欧娜感到激动,她高举手中的香槟,在开场之际用一句话拉开舞台帷幕:“那么,《笼中鸟》正式开演!”
大厅墙壁上,一只古老的钟表同时发出了报时的声响,久久回荡在耳边。大门即将正式开启,届时尊贵的客人们会交付一张张红色的邀请函,依次进入会场。
此刻距离零点,还有八个小时。
今年的跨年酒会似乎和往常的不太一样,在场不少人都隐隐产生了这样的共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次酒会的策划人是那个伊森家族的小女儿——狂妄自大、野心勃勃的艾欧娜小姐,如今不眠鸟的掌权人。她今晚不闹出点什么事来才奇怪。
所以晚宴一开始,他们就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某个「惊喜」出现。然而会场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实在太平静了,那个艾欧娜甚至连致词都没说,就只是穿着她那条猩红色的长裙,分外醒目地走过白色地毯,和每一个大人物握手交谈,笑意盎然。
简直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大家都在暗自揣测艾欧娜的用意为何,还有她身后那个助理——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她」的助理吧?暗流涌动,窗外天色也已暗下。距离零点还有六个小时的时候大门开启,又是一批宾客到来,人群里传来低语:“他们怎么会来?难不成……”
他们指的是那些新出现的东方面孔,有些新入业界来见世面的年轻人轻声询问,长辈给出了答案:是那个苏家。苏家在本国本是以传统出版业起家。但在全球纸媒没落的如今他们也早已掉转业务重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仍是值得结交的对象。
“但是他们本家从来没有要往海外发展的迹象……难不成他们终于要改变策略了?这是大新闻啊。”
有人在问,又有人回答,声音隐没在人群中:“有迹象的。您忘了么?三年前的不眠鸟,不就是他们出手……和艾欧娜一起……造就了现在的不眠鸟。一直有传闻说不眠鸟现在最大的持股人既不是艾欧娜也不是兰登书屋,而是苏家。”
诸如此类的讯息流淌而过,直到被打断:“是谣言。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到那个份上的。”
不然的话,我的「背叛」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艾欧娜骤然出现在议论中心,只一句话就让那些说话的人们闭上了嘴巴移开了视线。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对这次收到邀请函前来参加酒会的苏家代表人微微颔首,扬起嘴角。夜幕已然彻底降临,那一面玻璃窗外是璀璨如银河的城市夜景,华美的吊灯亮起。还有五个半小时。
她还没来。
艾欧娜环顾会场,一杯接一杯喝酒。她身后空着的位置突然被填上,缺席了一小时的邵止岐踱步而来,她整理好衣襟,小心翼翼看了眼艾欧娜:很好,她没发现。
“休息结束了?”
艾欧娜不回头地说。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但艾欧娜似乎只以为她是去休息了,邵止岐紧张过后松了口气:“是的。”
“现在起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毕竟另一个女主角很快就要到场了。”
谁都以为艾欧娜是在故意吊人胃口,只有艾欧娜自己知道:她是在等人。
就那么一个人。
距离零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候大门又开了一次。因为要事迟来的最后一波客人们陆续到来。艾欧娜对客人们的到达时间有很大的宽容,毕竟不是每个人跨年之夜都有时间。她自己此前都爽约过几次。
在这些人里,末尾,大门几乎要被服务生关上那一刻,逐渐缩窄的门缝之中出现了一抹群青蓝的身影。
众人纷纷安静,甚至不禁屏息。
认识她的人有许多。如果她只是像往常那样出现并不会带来这么多瞩目,她大概也深谙这点。所以今夜才会换上一袭长裙,盘起头发。丝绸包裹住的腰身纤细,荡领优雅,刺绣纹路的鱼尾裙勾勒出她平时不会展现的身体曲线,这种反差魅力带来的震撼简直是一枚轰鸣炸弹。
这恐怕是一则策略性的行动。艾欧娜明白。苏昕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不至于像自己一样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但她知道怎么做最好,所以哪怕心里并不情愿,也会委曲成全。
就像她会参加那些无趣的饭局聚会,也会为了扩大存在感,成为不被忽视的焦点,在最突出最有影响力的场合穿上长裙,钻入套子里释放无穷的魅力。艾欧娜自己当年就是撞见这样的苏昕才坠入了爱河。
艾欧娜默默观察全场反应,见已经有些人已经往她那边走去的时候低头笑了笑。
——这下,主角终于就位。
艾欧娜也终于举起高脚杯,清脆地敲击几下,终于开始致辞:“各位贵宾,晚上好。虽然有些晚了,但我相信你们的等待是值得的。今年的宴会不仅仅是一次例行公事,一个主题单纯为了庆祝新年的休闲活动——当然,我们会庆祝。但是不仅如此。我希望今夜能够带给大家一次无与伦比的沉浸式体验——一次「演出」。”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被她吸引过去。
“我想身在纽约,想必大家都体验过,或者是听说过Sleep No More。这是一出交互性极高的戏剧表演,每一个观众都能够成为舞台的一部分,和演员进行互动。很可惜我们身处于这样宽敞明亮的空间,没办法带给大家足够的沉浸感。只能说,我尽力了——”
人们这才发现一些伪装成宾客和服务生的工作人员突然现身,他们推动着不知藏在何处的滚轮式道具,在刻意留出的空地顷刻间拼装出一个个小型圆形舞台,搭配音响和灯光,还搭建出了临时围墙,将大厅分割成了数十个半封闭式的房间。
但每个人都看得见艾欧娜,因为她踏上了可以层层升高的舞台装置,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举起酒杯,立式麦克风就在她身前,把她的声音传遍会场:“酒水仍在供应,晚餐取之不竭。每一个舞台都会接连不断地上演一幕幕经典戏剧,看腻了的话就请去另一个房间看看吧。在零点到来前,我衷心希望你们可以好好享受这场视听盛宴。”
打亮整个会场的吊灯这时突然全部熄灭,只剩下了每一个舞台上的灯光,氛围瞬间升起,每一个宾客先是面面相觑。但很快就因为专业演员的表演而彻底沉浸在了一个个独特的世界里。
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接连上演,改编自古希腊神话的壮丽篇章层出不穷。当然也有新鲜奇特的现代剧本既抽象又让人难以自拔。小小的舞台上无法承载一整个故事,但仅仅一个场景还是足以再现的。
不知道艾欧娜在多少剧本里夹带了私货,很难说,没准每个都有。
苏昕默默看着眼前上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红发女人倒在黑发女人怀里,黑发女人哀嚎痛哭,询问她为何如此对待自己。无可奈何,她最后喝下毒药倒地,覆在红发女人身上。而这时红发女人正好徐徐醒来,她呆呆看着死去的黑发女人,手颤抖着伸向了还剩下一半的毒药瓶子。
苏昕也跟随情节一口喝掉了手里的酒,可惜那不是毒药。因为她看见阴影处有个熟面孔正向自己走来。
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张脸了。
苏昕冷笑,来到她面前的是苏君言——大她十岁的长兄,苏家如今的代言人。也许是。她很久不关注家里的情况了。
“不知道多少年没见你穿裙子了。”
苏君言向她举杯,补充了句:“很惊艳。你应该多穿。”
一上来就是这种身处于上位者的语气。苏昕皱眉。她抬起空掉的酒杯,周到的服务生主动上前为她倒满。但她不喝。因为苏君言在举杯示意。他等了片刻发现苏昕没动,苦笑了下自己喝掉了酒,然后抿了抿唇说:“昕昕,必须要这样吗?你知道——”
苏昕面无表情说:“我有点反胃。”
苏君言顿了下,改口:“苏昕。”
“苏女士。”
苏昕再次纠正。苏君言叹一口气:“苏……女士。你知道,其实家里一直都想你回去的,我们没必要决裂成这个样子。”
太好笑了。好笑到苏昕真的笑了出来,甚至肩头微颤。她今夜已经因为这样的着装感到无比束缚了,苏君言的言行让她更加不快,她挑眉:“怎么,这次又看上金羊毛了?”
苏君言终于也皱眉:“不眠鸟的事。我们当时向你提出交易了。那是合理的,但你拒绝了。你当初去海外的计划不也是我们资助——”
“你们资助?”
苏昕差点又笑出来。
“你们怎么都这样?骗骗自己可以,别真的把记忆都篡改了。我在国内发展的时候确实用了家里的人脉,但仅此而已。去海外就更不必说,我孤立无援,从零开始。在纽约的时候你们甚至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在国内发展的事业全都吞并了,不是么。苏家只想吃老本过活,从未想过冒险一次。不够吃了,就拿走本来扔给我的硬骨头,还舔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