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捏着食指关节, 恍然觉得自己应该在那一秒就看清秦越除了沈见清,永远也不会对别人心动的事实。
而对面,沈见清受到偏爱,却没有半分好胜者的愉悦, 反而难受得想弯下腰,她强忍情绪, 比直地坐着,问周斯:“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周斯回神, 抬眼看向沈见清:“她说‘我为什么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要什么有什么,做事就会习惯直来直往’,说‘生下的我的人,为什么不要我,我也不贪心, 他们只要给我很少一点爱,我就不会总想着去逼别人’,还说……”
周斯突如其来的停顿,让沈见清几乎支撑不住。
不知道什么是谦虚,在闺蜜眼里不认命, 总是积极向上的秦越竟然开始介意出身了。
她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才能从怨怼情绪里挣脱出来, 变成她现在看见的这幅轻松冷静的模样?
沈见清的眼睛被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刺得一片酸涩, 但她没有闭上,只是盯着餐桌的纹理,盯到视线变成一大片空白了, 听见周斯说:“秦越说她制造的那些骗局把你伤得太深,以后不敢再见你了。”
沈见清愕然, 难以想象自己对秦越的思念竟然变成了这么荒唐的误会。
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可为什么塌的是秦越的天?
一瞬间,沈见清心痛到无法呼吸。
周斯没有发现,她克制着翻涌的情绪说:“沈老师,内疚一旦变成惧怕,在你面前,秦越就不止是抬不起头了,她的自信也会被侵蚀消磨。”
沈见清懂。
没人比她更懂。
知道秦越为她做的那些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样,在敢与不敢之间徘徊犹豫,好像耗干了自信。
可她哭真的不是因为秦越的欺骗,而是想念。
翻天覆地的想念。
周斯回忆着,声音低得像有千斤巨石压着:“我当时还以为秦越会就此消沉,哪儿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去剪了头发,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和研究生考试上。考试结束那天,她如释重负,没藏住话,跟我说只要地球不停转,你们就总有见面的一天,她希望那天的自己是站在亮处的,而不是带着阴郁的状态,让你又一次回想起当初的不愉快。”
沈见清已经无法思考。
都不敢见她了,还要处处想着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秦越一直这么笨。
笨得闹都不会闹。
沈见清脸色发白,手指想抓点什么,却只有窗边透进来的一缕冷色阳光。
周斯从回忆里抽身,直言道:“沈老师,我喜欢秦越,这你看得出来吧?”
话题突转,沈见清立刻沉了眼。
她不止看得出来,还亲耳所闻。
沈见清笔直地看着周斯说:“周工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说你喜欢她?”
周斯笑了笑:“还想说喜欢她却要亲眼看着她被过去拖拽着艰难行走,我心里不可能好受,所以头次在会议室见面的时候,我其实挺怨恨你的,后来也当着你的面搞了一些小动作,现在……”
周斯捏在食指关节的力道重到发抖:“‘不见你’曾经是秦越的生存前提,不管持续的时间有多短,都不能否认它确实存在过,她应该对你敬而远之才对,可她还是拼尽了全力为你们有朝一日的见面努力着。那么沈老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在你和她自己的命之间,她就是经历再多波折,最终也还是会选择你?”
有关性命的感情第三个人怎么介入?
就像在天空里找一处缝隙,在地球上找一个洞,从开始就没有一丝可能。
也难怪她表白37次,不止没有触动秦越,反而收到了她一次比一次坚定的拒绝。
周斯不禁想笑。
她的眼光是真好,路边随便捡一个就是绝无仅有。
别人的绝无仅有。
短暂的静默中,沈见清因为周斯那句“喜欢”冷寂下来的心脏已经又一次冲上万里云霄,在狂风里浮沉颠簸。
周斯蜷缩起发抖的手指,看着她说:“沈老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从秦越透露出来的片段里能大概判断,她很介意自己犯的那些错,所以即使她已经承担了该承担的部分,也一直在想办法补救,还是不敢靠近你,那么,你如果还想要她,就只能放下芥蒂,主动去拥抱她。”
沈见清咬着唇,心脏湿淋淋的一片。
除了街头的误会,分手那些话,她也说得太狠了,尤其是“子午”外面那些。
就是在那天,秦越抓着的手,第一次提起了对她感情的由来。
“沈老师,你摸过太阳吗?”
“你见过光有形状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任由秦越用一声“对不起”,默默结束了自己长达21年的坚持。
那么艰难的决定,一定在她心里留下了巨大的伤痕。
她那时候就开始害怕了。
害怕也要在走之前把她未来的生活安排好;
害怕也在要走了之后回来看一看她。
看她过不得好,更怕,然后更加努力的弥补。
如果不是从小的处境养成了坚强的性格,她撑得住吗?
沈见清不敢想象,心碎欲裂。
周斯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沈老师,秦越虽然27了,但在我们面前,她还很小,小孩子不宠,不让她犯错,还和她谈什么恋爱?小孩子犯了错也要好好哄,哄到她不怕了,再去抱一抱她,否则她永远都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周斯的话每一句都刚刚好戳在沈见清心上,她一边疼一边清醒。
难怪再见秦越会对她那么冷淡,会在字里行间刻意撇开和她有关的信息。
她不是不爱了,忘了,是不敢了。
一个从小就走得磕磕绊绊,几乎要把自己练就得无坚不摧的女孩儿要受多大的伤,才会说自己不敢了?
她都不敢靠近她了,却还是在昨天晚上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没有和周斯在一起,还顺从她的请求,大声说:“沈老师,我回来你身边待着。”
要有多爱她才会这样呢?
嗯?
要有多爱她?
铺天盖地的内疚攻击着沈见清,她在强烈的眩晕症竭力保持清醒。
没关系的,没关系。
努力两年,现在的她已经能配得上那个小孩子深沉的爱情了。
她只需要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哄她就好了。
她听话顺从,很好哄。
……所以,她还是要仗着她的喜欢行便捷之道吗?
做人不可以这么无耻。
已经习惯了在深冬仍然衣着单薄的沈见清好像突然感受到了寒冷,身体一阵阵想要发抖,她竭力控制着,问周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周斯喜欢秦越,而她,已经要回了秦越,未来会紧紧抓住秦越,怎么看,周斯都不该说这些话去加深她和秦越的牵绊。
周斯却是不掺杂色地笑了一声,余光扫过快步朝这里走的人,低声说:“因为喜欢她。”
“笃。”
秦越把早餐放在桌上,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问周斯:“CPU的事聊完了吗?”
周斯收起低压情绪,笑容如常地起身说:“你能算卦,刚完。”
秦越“嗯”一声,眼尾的光晃了晃,从沈见清身上快速经过。
这一幕谨慎小心的动作落入周斯眼里,她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爱情可真能折腾人,跟剔骨刀似的,再硬气的人也能治得服服帖帖。
但是疼啊。
五脏六腑没一样能求助。
她是这样,把她弄成这样的秦越只会更甚。
周斯站着,稍作犹豫,当着沈见清的面问秦越:“你那耳洞怎么回事?不是上周才发过炎,怎么又红了?不行就别戴了,没见几天好的。”
周斯说这话的本意是让眼前这个自己已经无法亲自注视着的女孩儿能得到她真心想要的关照,好安抚那些无人知晓的剔骨之痛,不想那个能轻易左右她的人却在想起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时脸色苍白一片。
秦越察觉到,抬手拨过头发挡住,说:“洗澡的时候没注意,过几天就好了。”
周斯说:“抹点药吧,别拖严重了,到时不碰都疼。”
秦越含糊其辞:“嗯。”
周斯点到为止,说了声“我去吃饭”,转身离开。
秦越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把其中一份早餐放在沈见清面前:“都是非油炸的,热量不高。”
沈见清抬眼,紧抿的唇缓缓分开,说:“谢谢。”
秦越没说话,转身走到沈见清对面坐下低头吃饭。
她在这件事上向来认真,没能发现沈见清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耳朵。
沈见清看着那圈不正常的红,难以控制地回忆着从前。
去领科接秦越下班的她看到面前的姑娘忙瘦了,忍不住伸手摸着她的侧脸询问了一句,顺手把她的长发夹到耳后,看到她白生生的耳朵,心痒地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说:“果然还是应该打个耳洞。”
那么漂亮,就该多一点装饰更加引人注目。
或者,仅仅只是让她在床上更为她疯狂。
她低头吻过来的时候,沁凉的耳钉应该会碰到她忍不住想要夹紧的大腿。
她迷乱呜咽,要生要死地去抓她头发时,一不小心碰到耳钉,应该会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求着她不要停下。
而她,气弱地喘在她颈边,跟她说“沈老师,吻一吻我”时,她肯定会被那一点另类的温度吸引,立刻就难以克制地将她吻到G/C。
G/C的她那样美,那样弱,漂亮得惊心动魄。
沈见清只是稍一回忆,身体里就有热潮翻滚,几乎是在秦越吞下最后一口稀粥的同时,从另一处骤然涌出。
她脑子里“嗡”得一声响,想起秦越当时的回应。
“疼不疼?”秦越问。
她一愣,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还是当真了。
在被她伤透心之后,默不作声地当真了。
频繁地被发炎疼痛折磨也没有退缩。
她早该知道的。
这个傻子,最听话。
内疚在沈见清胸腔里横冲直撞,慢慢化成无形的利刃,切割着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秦越抬头看到沈见清漆黑的双目和下颌生硬的线条,捏着半个鸡蛋,叫了她一声:“沈老师。”
沈见清目光震动,一瞬间笑容满面:“怎么了?”
秦越看着她,过一会儿,说:“鸡蛋吃不完了。”
沈见清没有任何迟疑地朝秦越伸手:“给我。”
秦越把鸡蛋递过去,眼望着沈见清和以前吃她的剩饭的一样,没有一丝膈应地把那半个鸡蛋吃进去,心里变成了绥州大雪纷飞的街头,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
刚才抬头看到沈见清的那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两年前“子午”外的那个夜晚,沈见清眼神里充斥着恨,她站在她的愤怒中央,毫无还手之力。
她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