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渡口才好, 有蛊惑人心的本事,还加了讽刺在里头。
她的讽意是克制的,没有直接点明桑絮惯用的手段:只要自己心里好过, 不在意旁人。
但她的善意, 竟也克制起来, 不像从前一样,恨不得人感激到以身相许。
她间接地安慰,那句“逢场作戏”是障眼法。
算是安慰了。
因为她的话越难听,桑絮就越不需要纠结。只需要生气, 怨恨,然后走得远远的。
提取出关键信息,桑絮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扭捏地说了句废话:“我不需要好受, 你把话收回去。”
她难受是自找的。
同意试一个月的是她, 不愿继续的是她,把人带回家的是她,现在跑来听这一席话的也是她。
这次, 她不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在裴思渡身上, 像裴思渡说的那样自寻舒坦。
倒不是她伟大,而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主动承认自己被“玩弄”了, 不是件光荣的事。
还不如自骂活该。
她跟裴思渡有代沟, 她以为重要的事情,裴思渡都认为不重要。
而她刻意忽视的问题, 裴思渡却偏摆在太阳底下。
雨线从天上往泥沼里落, 室内光明晃晃的, 照得人犯晕不适。
这两天她过得不算好, 一进办公室还被挑衅般指出憔悴,她都没什么脾气。
想起有一回裴思渡没睡好,早晨匆匆赶来公司,桑絮也事不关己地客套询问。
裴思渡暗示她的话,她听懂了,心里也可耻地爽了,仍装无辜。
现在轮到她了。
有意还是无意都不重要了,她吃“礼尚往来”那套。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
她若无理取闹打了旁人一耳光,旁人就是还两耳光,她也觉得应该。
不高兴又怎么办。
得到多少还赠多少,欠了多少就补多少。
桑絮凭此真理与人交际,也许不是真理,可大多时候,它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在她不欠别人什么,也不想要什么的时候,别人还没沾到身,她就已经冷下脸,全副武装起来。
所以裴思渡之前,她遇不到麻烦。
裴思渡是例外。
那晚温存的后效够足,心里的窃喜和满足支撑着她,算是得,也算是欠。
她于是被报复,没有还手的力气。
她也打心底明白,哪怕她现在发火骂人,都没人受着。
裴思渡可以直接让她滚蛋。
她们在一起时,她得到的所有特权,都是裴思渡直接给予,一旦裴思渡让她滚蛋,她连进总监办公室的资格都没有。
强迫自己冷静,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才能把话说清楚。
其实没有不清楚的地方了。
她看清了裴思渡,说难听些,这人睚眦必报,起码在感情方面是这样。
坦诚到连遮掩都不愿意。
她明明可以说谎,她要是想骗人,没人分辨得出。可她就不,她拿实话砸人,她是故意的,她要桑絮听着,受着,然后反省。
桑絮的心像火苗燃起来,又疼又热。
她有一身的坏毛病需要藏起,有时候露出破绽,被人抓到便算了。没人能治她,她谦卑地对万事万物表示不屑与轻蔑。
她有她的选择和习惯,轻易不做改变,她不去迎合也能活得很好。
哪怕是喜欢上裴思渡,她也只在舒服的区域里调整,一切云遮雾绕的未知,她都不想管。
裴思渡一直是她的纵容者。
她纵容到桑絮的防备越来越重,没人会无条件对别人好,让自己吃亏。如果一个人这么做了,多半别有用心。
只是裴思渡的别有用心,是在付出很多的前提下,桑絮看出来,都舍不得不要。
现在纵容者要讨些东西回去,哪怕有心理准备,桑絮也不好过。
但让人不好过的裴思渡,睚眦必报的裴思渡,像白裙子沾上泥点,瑕疵显眼,反而让人敢拿手去碰了。
它不再是挂在玻璃橱柜里的珍品,让你以为自己连试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口袋里的钱再多,都配不上。
桑絮晓得,裴思渡说的都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