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像不是真的能恨起来,我也知道他的难处,妈妈,你说我不理他个三天三夜怎么样?如果他跟我道歉了呢,我就……我就干嘛呢,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了。”初阳说得自己好委屈,嗓子又酸又堵。“算了,这事儿不提也罢。妈妈,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想。”
他并没有在墓园待多久,因为想到可能他爸会打电话给明齐,明齐就会过来找他,说不一定明来也会来。他不想任何人找到他。
出墓园的路有两条,一条从右边走,通往市中心。另外一条从左边,可以到达新城区,西城€€€€一个有一小片海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地跑向西城。
墓园处在山坡,而海在山底下。看起来远,实际上很近。初阳不会累一样一口气跑了十来分钟,这里有一条几乎已经被踩坏了的泥径,随意地铺着不规则的鹅暖石。周围两边是装修成农家庄园的餐馆,隐在大小餐馆中的一家略显现代简约的酒吧很是吸引人。
叫做“倦”。
标牌上有一颗故意做旧的锈铁线,细细长长,曲绕着“倦”字松散的笔画,像一只鸟被囚禁。
初阳上前,推开挂着“营业中”牌子的门。左边有一道小阶梯,阶梯顶端是吧台,吧台处没人。而右边是置放各种乐器的舞台,有两个男人,站在一架钢琴前,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似乎很投入,没发现他。
“你好!”
那俩人还是没听见。初阳只好走过去,看到其中年轻的那个退后一步朝留着胡子的那个鞠躬。
胡子小叔犹豫了好长时间,年轻小哥也就鞠了差不多时间的躬。终于,胡子小叔点了点头,在年轻小哥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一下。
年轻小哥似乎也没有开心,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钢琴的位置后就与胡子小叔告别,经过初阳身边的时候淡漠得仿佛初阳不在此地。
“来这儿干什么呢?”胡子小叔并没有走向他,而是去到舞台,拿起搁在麦架旁边的拖把开始打扫。
“你们是马上要打烊了吗?”初阳试探着问。
胡子小叔顿了顿,直起腰来看着他道:“你要买酒?”
“我,嗯。”
“不可以。”胡子小叔压根就没有要做他生意的意思,“我们这儿倒是稍微可以接待未成年人,但是酒不外卖,要想听歌的话晚上十点开门了再来。”
没得到招呼,初阳很快就退了出去,不知道要去哪里荒度时间等待晚上酒吧开门。于是他就随着海边那条栈道走,走过栈道,就到了沙滩。有很多晒日光浴的人,偶尔朝穿着校服的他投去异样目光。
初阳心里有种畸形的愤怒,把这些人的目光当做要刺过来的尖刀一样憎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叛逆。和之前他把明来据为己有的强制不同,和他被宋先凌误会而自愿挨打的自我感动也不同,甚至和他与肖君大打出手把自己性取向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难堪都不同。
这种畸形,带着某种与世界为敌的快感。既然与世界为敌,那么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他们会在任何一个时刻向他刺来尖锐的刀,为了保护自己,他必须随时随地筑起牢不可破的城墙。
他这样愤懑地走着,发现了一个好像并不会朝他刺尖刀的人。是之前在酒吧里同胡子小叔交谈的男人,他侧躺在一块礁石上。
海面平静无涛,像一块神秘的蜡染布,在那个人的身体下延展开,去向天际,与那里的云相触。
初阳跳上一块礁石,滚烫的温度立即透进脚底心,他盘腿坐了下来。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五官完全被打开,听着海浪不停歇地拍打礁岸,初阳心想,海永远都没有停歇的时候。不像人,累了可以跑出来短暂地放松,不想活了可以用很多方法自杀。
如果海有记忆,那它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生命,它见过太多这个世界的情绪和死亡了。
这样待了不知道多久,他不知觉地睡了过去。
后来他是被小提琴声音唤醒的,他撑着酸疼的后腰坐起来,看到这里最矮的那一块礁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孩,在拉琴。
而此时已是黄昏,原本蓝色的天际变成了粉橙交融,金红热烈的太阳正在下落。
就在他站起来刚看清那人时,意识忽然脱离身体,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成了与躯体剥离开的灵魂。黑暗侵袭而来,他直直栽进海里。
奇怪,他知道自己栽进了海里。
*
初阳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块礁石上,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海浪声比午时高涨,汹涌地拍打过来,扫在他身下的礁石底处,而后又凶猛地退回去,在浅滩处形成翻滚的浪花。
他的身边坐着那个男人,男人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牛奶、一个冷的三明治以及一颗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