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历兰筝松了一口,很快就给燕知包扎好了伤口。那些伤药散发出幽幽药香,令人心神沉静。
历兰筝更有几分好奇,她给燕知穿好衣服,喂了点热水,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叠成小方块,放在燕知头底下,好让这人睡得舒服些。做完这些,她才小声地叫施未进来。
施未扫了眼地上那些瓶瓶罐罐,也有些意外:“师父给我准备了这么多伤药?”
“嗯?你师父?”
“对啊,下山前,我们的灵囊都被师父收走检查了一遍。”施未说着,蹲下身捡起其中一个瓶子,指着上面那个便签,“这个,就是我师父的字。”
“那他也很关心你呀。”历兰筝莞尔,施未一顿:“我出来这么久,都没仔细翻过我的灵囊。”
“所以你没有发现?”
“没有。”施未垂下眼帘,“我以为师父不大喜欢我呢。”
“他是我求来的师父。”施未其实记得,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薛思时,是何等狼狈,对方虽是向他许诺,若他能离开这座山,便收他做徒弟。可施未总觉得,那是对方敷衍搪塞他的理由。
“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脏兮兮的,一个人背着把桃木剑到了岁寒峰。”
年幼的施未跋山涉水,像一只流浪的小狗,终于抵达了那座日思夜想的山门。
他想,他终于要摆脱父亲的束缚,终于要展翅高飞了。这一天,就是他重获新生的一天。
可当他兴冲冲走到薛思面前,见到那一尘不染的谪仙的时候,忽然没由来地心生自卑。
他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裳,满是泥垢的掌心,竟是局促起来:“师,师父。”
薛思听了,只是淡然说道:“你来了。”
“嗯。”施未闭上眼,郑重其事地点了个头。
“无缨,带他去洗洗干净。”薛思吩咐着,施未哑然,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无措地望着薛思,对方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多余的话。
施未很伤心,可他自小就不爱哭,不肯低头,他就是伤心而亡,也要撅着个嘴,大喊大叫:“谁难过了?我根本不在乎!”
不过那天,他没有这样胡闹,而是安安静静跟在傅及身后,去把自己洗干净。
施未在薛思门下,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关照。薛思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待他们不算严苛,却也不能说特别亲近。施未有时候会怀疑,这样的人,怎么会认识自己那个邋遢鬼老爹呢?他会不会是做了场梦,梦醒了才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施未并不理解,但修行也还顺利,属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薛思也会在他进阶的关窍处,指点他一二。施未亦是感激,但开悟又实在困难,他在知晓自己的命格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一个练剑的料。可他又不肯屈服,就这样变扭地磋磨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如今真相大白,施未竟有几分唏嘘。
他微叹,便动手将这些伤药收好,说着:“早知道我就经常翻翻我的灵囊了,也不至于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他摸着,忽然一怔,又将灵囊里的东西抖了出来。
一把桃木剑和一封未开封的信笺掉落在地。
那把桃木剑,是施未当年背着去见薛思的那把剑。
那信笺上写着:“吾徒层澜亲启。”
施未愣了愣,赶忙拆开,只见信上寥寥数语,写着:“层澜吾徒,危难当前,风波迭起,兰叶附剑,可做一时利刃。然此非长久之计,汝仍需苦练刀法。吾年少时,曾见先生于小河边醉酒挥刀,以此作刀谱。千变万化,只在神思一瞬,常看常新,常用常觉,切记切记。”
落款€€€€师,薛思。
施未再看,信封里果真有一片兰叶,是师父养在窗前的那一棵。那兰叶飘然而下,落在剑身上,须臾间便消失不见。施未握剑,那桃木竟如有冷铁之感,他倏地红了眼眶,哽咽着,没有说话。
历兰筝帮他将这些零散的东西收纳好,便热了些干粮,两个人一道分了吃,才安然睡去。施未临睡前,看了眼燕知,最终还是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人盖上,这才抱着他的刀和他的剑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施未一早醒来,腰酸背痛,但心情还算好。他站起身活动了两下,就去看燕知的情况。对方脸色恢复了不少,没有昨天那么苍白了。施未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不曾想,对方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拧。
“啊!”施未一声惨叫,差点一脚踹上去,但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他,他最终只是攥紧拳头,咬牙道:“给我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