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闻燕雪神色渐生不耐,再与这些人纠缠下去,恐怕直到天明也脱不了身。他将手中牙箸一掷,不偏不倚地落入一旁的铜壶中,发出清脆的金石声。

“王爷,人我就带走了。”

泰王回过神来,哪里还敢拦他,他怔怔地点头道:“好,好,人你带走吧。”

李晟垂着头,小步跟在闻燕雪身后。泰王设宴的地方换做醉花阴,已到深秋,院落内花影扶疏,灯笼并不是挂在屋檐下,而是错落地点缀在草木之间。草木清苦气息中,他闻到了闻燕雪身上的气味,夹杂着浓郁的花香。

灯火明灭,闻燕雪绫罗一般的黑发一会儿变得乌黑,一会儿变得银白。李晟觉得有趣,他伸出手想要摸一下他的头发,却在将要触到时,又缩了回去。

两人默然不语,一前一后地走着。李晟心中甚是复杂,虽然闻燕雪未答应这门婚事,但他公然表明自己喜爱男子。此举会让他丢了彭原公世子之位,太后还是得逞了,如若不然,今日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走出这道门。

正当他漫无目的地虚想时,迎面走来一个熟人,狭路相逢,李晟自觉地往闻燕雪身后躲了躲。

“嗯?侯爷这就要走了?”

这个声音李晟再熟悉不过了,他低着头跟在闻燕雪身后,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膛里去。

闻燕雪道:“不胜酒力。”敷衍与不耐清晰可觉。

“那侯爷慢走。咦?这位是......”

李晟的头愈来愈低,天色昏暗,王若存对他的反应起了一丝好奇,正想要上前看个究竟时,闻燕雪冷冷地出言警示道:“王统领。”

王若存讪讪道:“在下唐突了。”

“嗯。”闻燕雪不冷不淡地点点头。王若存在他这里碰了一鼻子灰,热脸贴了冷屁股,不情不愿地离去了。

后面的路,李晟记不太清楚了,闻燕雪牵着他,在醉花阴里绕了不知多少路,那乐声才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

在后院伙房内,李晟看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闻燕雪的马咬开了绳子,高大修长的马身挤在狭小的伙房内,马脸戳在一只竹筐内,大口大口地啃着里面的菜叶萝卜。

一群人围着它,也束手无策。闻燕雪这匹马是烈性马,稍有惊动便会踢得人肚破肠流。

伙房的管事见了闻燕雪犹如见到了再生父母,“侯爷,您看这.......”

闻燕雪吹了声口哨,那马脖子一扬,踢踢踏踏地颠着小碎步颠了过来,就要往闻燕雪身上蹭。闻燕雪嫌弃地一把将马头推开,把它嘴里剩了的半根萝卜棒子拽出来€€还给了那管事。

“嗳!侯爷!”

李晟见拴马的麻绳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了,这绳是用桐油浸过的,坚韧无比,那马牙口也真是好,这都被它啃烂了。

“走。”闻燕雪跃上马背,李晟握着他的手,被他稳稳地带到马背上。在伙房管事的惊呼声中扬长而去。

李晟坐在他身后,调侃道:“别人赴宴都恨不得把家当都带在身上炫耀,你倒是轻车简从。”车和从都是同一个。

闻燕雪听出他话中的打趣之意,倒也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胯下骏马,顺着他道:“安陵王说的是,本侯就是这么一个廉洁奉公之人。”

夜凉如水,长街寂寥。马蹄声分外清晰,闻燕雪控紧了缰绳,让马稳稳地跑在路上。

“前几日你说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闻燕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李晟靠在他后背上,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震颤。

“什么?”李晟下意识地反问道。

闻燕雪凉凉道:“安陵王忘性真大。”

李晟后知后觉道:“我想起来了。”

闻燕雪道:“不知事成之后,安陵王想要从本侯这里得到什么呢?”

李晟沉默了,他久久不言语,前面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极轻极淡,散入夜风,恍然不见。

这一声笑让李晟的心揪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以前王若存与他一同饮酒时说过的顽笑话。他阿爷去了之后,朝中之人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安陵王一党孤零零地只剩了他一人。

王若存毫不留情地讥讽他道:“齐明,你与安陵君一点都不像,昔日的辅政王爷何等雄才大略,安陵君一党如日中天,他怎会不为你铺就后路?你怎会沦落成这副模样?”似有意,也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