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明

病美人[重生] 夜雨行舟 8316 字 3个月前

曜日皇宫。

一声清脆的响。

是叶帝手中的酒盏失手落地。

鎏金所制的杯身上?雕刻着飞鸾,杯子在地上滚动几圈后,杯身碰上了一双莲履。

叶檀歌微微蹲身,将酒杯拾起。

乌发从她修长的脖颈淌落,只是倾身拾杯的动作,也显得十分优雅柔美。

她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宫人处理?,而后莲步轻抬,走到叶帝身后,抬起柔软双手,轻轻按揉叶帝肩头。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叶檀歌轻声道。

她的声音柔婉动听,像在枝头歌唱的百灵鸟。

叶帝道:“叶梓心的魂灯灭了。”

叶檀歌捏肩的手一顿,“梓心长老……成为曜日隐卫后,勤勤恳恳,为我族效力已有千年,而今身死,实在教人悲伤……陛下,是否在考虑为梓心长老举行族葬?”

叶帝冷哼了一声,叶檀歌总是如此,身在太古之族,却总怀妇人之仁,还有些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

只不过到底是他的女人,有他宠着,只要不逾矩,存有些许天真……倒也无妨。

“檀歌,你忘了么,叶族人的葬礼,会在转化为曜日隐卫之前举行。成为曜日隐卫之后,就只是一件兵器。”叶帝话语冷酷,“只是兵器而已。”

闻言,叶檀歌如盈着一池湖水美丽眼眸中,有波光轻轻晃动了一下。

叶帝继续道:“兵器损毁了,并不值得你我悲伤。而朕所烦扰的,是叶梓心为何会死。”

“朕已允许他动用圣木之力,叶梓心本身亦是半只脚踏入蜕凡境的强者,他所要对付的,却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却因此不明不白身死……”

叶檀歌忽然出声道:“陛下,您可否告知臣妾,梓心长老要对付的,是谁?”

叶帝话语一顿,并没有立时回答。

他想起当?初签订神圣契约时,叶檀歌哭泣着哀求他不要逼迫叶云澜的模样,最终令他同意了叶云澜的要求,更改了契约,将不允许对方踏入西洲的条约划去。

他实在见不得叶檀歌哭的模样。

但他之所以同意如此,更是因为,他派出的曜日隐卫即将到达天池山,叶云澜已经是个死人,即便契约不写,死人以后,自然也无法踏足西洲。

只是而今死的,却是叶梓心。

叶云澜伴随凰星降世而生,注定为叶族之劫难。

现在看来,这劫难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叶帝的心中隐有烦躁,面对叶檀歌的疑问,便显得有些不耐。

“檀歌,你又忘了规矩,身为后宫之人,并无资格管族中之事。别多问。”

叶檀歌眼睫低垂,没有追问,而是揉着叶帝的肩,顺从地道:“好,臣妾知道了,陛下。”

叶帝喜欢她温婉的模样,声音和缓下来,道:“先?别揉了,到朕身前来。”

美丽的女子如蝴蝶一般轻盈绕到他身前,盛装华服,颜容如画,细长的红脂在眼睫根处斜斜勾勒上?挑,比之平日多了些妩媚情?态,然而润泽如水的眼眸,却依旧是无辜纯情模样。

“陛下?”

叶帝心中一动,将叶檀歌拉入怀中。

叶檀歌轻轻地“啊”了一声,一双柔夷攀上?他肩头。

女子的身躯娇柔若无骨,令人喉咙微微干渴。

叶帝眸色微暗,拿起桌上?酒壶,壶嘴对着叶檀歌嫣红微张的唇。

帝冕珠帘低垂,他声音带上?一丝喑哑。

“朕渴了,手边却无酒杯。檀歌,你来喂朕喝酒罢。”

浓度极高的酒液从酒壶之中流淌出来,叶檀歌眉头微蹙,又很快松开,将酒液含入嘴中。她的脸颊被酒气熏红,一双明眸却依旧凝视着叶帝。

温柔的,专注的,仿佛蕴藏无穷情意。

叶帝垂首看着,心思一动,便想要俯身取酒,却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报——”是侍卫焦急匆忙的声音。

叶帝皱眉。

随即,便听到侍卫道:“陛下,圣木,圣木那边,出事了!”

——天池山。

被因果之线刺中心脏的人化灰消散于虚空,蔓延四周的丝线却依旧未散。

这些金色丝线仿佛跨越遥远空间,从虚空之中源源不断而来。

叶云澜处在丝线的中心。

他眸中金色仍未褪去,只身站在天池山半山,凛冽山风吹拂着他衣袍。

明明方才亲手解决了一人,他眼底既无消灭敌人之后的愉悦,也没有寻常人会生出的恐惧惶恐,只有漠然。

金色丝线小心翼翼触碰着他,一副仿佛很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缠着的丝线,道:“不必再将力量灌输过来了。让你真身来见吾。”

正在摇曳的金线一停,而后缓缓伸出竖在叶云澜面前,然后上下

弯曲,像人一样点了点头,但是旋即又左右摇摆,仿佛是在摇头。

点头又摇头,意思表达得十分凌乱。

“哦?”然而叶云澜低头看着丝线,却仿佛明白了它的意思一般,道:“你是说,这条虚空通途受结界阻隔,开口太小,无法让你本体彻底过来么……”

他望向远处,许久,淡淡道。

“妖皇城的结界,当?初还是吾所设下。”

他抬起那只缠满金色细线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处,有尖锐的指甲伸出,金色瞳孔收缩到针尖。

他凝视虚空,却仿佛跨越虚空之中,凝视着无比遥远的一点,而后指甲划下,撕开了一道漆黑深沉的裂缝。

——西洲东部,日出之所,乃光明山脉所在。

曜日皇宫高踞于光明山脉最高处,山前是曜日皇都,也即西洲最大的城池“光明城”,山后则是一处深谷,平时被曜日军队所封锁,寻常人不可进入。

这处深谷,便是叶族族地。

叶族族地只有身具叶族血脉之人才可以进入,蕴藏着整个太古世家的万年底蕴所在。

叶族族地中心,有一棵极为高大的凤梧,明明身处深谷之底,却依旧生得仿佛能够遮天蔽日,其叶片血红,仿佛浸透了鲜血,边沿泛出金光,每片叶子都如同剔透的血玉。

无数叶子悬挂于树干,仿佛汇聚成了一朵火烧云。

只是艳艳火烧云中,却有一道横着的粗壮枝干之上?没有结叶,显出些许突兀,就仿佛……在等待着谁的栖息。

这里是叶族之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

带着神圣面具,身着铠甲的叶族人将圣木守卫环绕。

有叶族人远远在圣木旁走过,皆会停住脚步,虔诚将双掌合十,躬身一拜。

远处有火鸾飞天而起,发出清脆啼鸣。

凭借着当?年妖主神凰所设下的结界以及圣木庇护,叶族族地几乎是整个修行界中最为安宁的地方。

即便万载以来,修行界中数次遭遇大难,但这依旧丝毫不影响叶族族地中的安宁。

叶涧是一名圣木守卫。

他守卫圣木已经有二十余年。他被调任圣木守卫时,正是如今叶族太子殿下出生后的第二日。

圣木与二十多年前一样高大挺拔,仿佛丝毫未变模样。

叶涧全身包裹在盔甲中,在面具外露出的双眼冷冽清醒,与他周围的同伴并无两样。

只是他在心底里,却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

日复一日地守卫着同一个地方,即便是再神圣的事情?,也会感?到厌倦。

而且,如果没有意外,他的一生都将停留在这里。

他想,怪不得他那么多伙伴死后想要成为曜日隐卫。

生前已经如此无聊,死后能够走出族地征战,也是一件令人钦羡的快意之事。

只不过,即便心中已经感到倦怠。叶涧却也从未希望过圣木出事。

毕竟妖皇已成传说,圣木却已经和叶族人相伴万载,是叶族人心目中的守护神。

叶涧眼睛忽然睁大。

“那……那是什么?”他有些颤抖地开口。

高处虚空中,一道黑色的裂缝开启,里面深沉幽冷,不知道通往何方。

空间裂缝并不稀奇。能够到达化神期的修真者大多都能开启,区别只是通往的距离或远或近而已。

而且化神期的修真者虽然在外界已经算是一方大能,但在继承远古血脉的世家之中,属实并不少见——甚至因血脉蕴含的力量,他们少族长,一出生就是化神。

只是问题就在,这道虚空裂缝,是开在叶族族地之中。

——就连蜕凡期强者都无法通过开启空间裂缝进入的叶族族地之中。

这就有点吓人了。

旁边的守卫都已经反应过来,大喊道:“有敌袭!”

叶涧也反应了过来,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盯着那道虚空裂缝。

从里面走出来的会是什么?

是星月皇朝彻底翻脸,底蕴尽出所派来的远古凶兽,还是其他远古世家联手想对叶族动手?亦或是对叶族有仇怨的隐世大能?

然而那道漆黑裂缝却只是静静开在那里,丝毫动静都没有。

有动静的,是圣木凤梧。

圣木凤梧散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金光,这光芒不似以前温暖,反而刺得他们眼睛酸涩。

叶涧一喜。

是圣木主动要庇护他们了么?

他心中因异变而生的恐慌顿时消散不少。

却见到庞大金光奔涌向漆黑的空间裂缝之中,两者相互碰撞——但那裂缝却依旧静静存在着。

金光越去越多,而裂缝不动如山。

直到金光彻底进入之后,那道裂缝才自行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守卫们面面相觑。

叶涧也其他守卫一起抬头看着。

他觉得

圣木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

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但他心底却忽然涌上?一种奇异的悲伤,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

旁边守卫长用长矛戳了一下他,“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向陛下通传此事啊!”

他只好赶去曜日皇宫。

没有来得及叫守门侍卫进行通传,他跑进宫殿,道:“陛下,圣木、圣木那边,出事了!”

一声刺耳响声。

长颈酒壶咕噜噜滚到了脚边。

叶帝从座上?起身,眉目十分阴沉,“告诉朕,圣木究竟出了什么事,令你这样匆忙?”

皇座上还横躺着一个女子?,叶涧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搅了陛下的好事……

他不敢多看,慌慌忙忙将圣木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叶帝。

待到他跟随着叶帝赶回族地,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凤梧居然在……落叶。

无数血红的叶片在空中翩飞,像是在落着一场纷纷扬扬、永不停息的红雨。

可是,凤梧为不朽之木,蔓延已经有万载之久,甚至生出了灵智,从来都郁郁葱葱,又怎会忽然落叶?

叶涧心中恐慌不安。

很快,叶族的祭司和长老们也赶到了。

其中有一个佝偻身影,他认得,是族中最为年长的大祭司。

他不知道大祭司的名讳,因?为大祭司实在过于年长了,在族中德高望重,人们只称呼其为大祭司,名讳却早已没人提起。

大祭司穿着厚重的袍服走上前面,神圣面具上镌刻着比他们都更为尊贵的花纹,玄奥而繁复。

他双掌合十,躬身一拜,口中念出古老的咒文。

“圣木在上,请树灵现身,与老朽一见。”

“但请树灵现身一见……”

伴随着吟诵声,周围所有祭司都合上?双掌,开始低头祈祷。

叶涧看到叶帝站在旁边,负手而观。

一个身穿华服,画着精致妆容,美丽温婉的女子依靠着叶帝。

那女子?他有印象,是大祭司的孙女,一出生便被测出血脉天赋异禀,居住在族地圣木旁的祈灵塔中,被当做族中继任者的新娘来培养。

他在成为圣木守卫前,曾是祈灵塔的守卫。

当?年,他曾经远远在祈灵塔外,瞥见这位年幼的继承者新娘坐在高塔上?最高的房间,侧着脸,拿着木梳在窗前静静梳发。

即便只是一张侧脸,不施粉黛,却依旧美丽得令他一眼荡魂,至今不能忘却。

圣木的树叶依旧在不断凋零。

祭司们在祈祷,可漫长等待中,圣木那遮天蔽日的树叶终究还是慢慢变得荒芜。

最后,只剩了褐色的树枝。

天空中艳阳烈烈照射着,失去树荫的庇护,叶涧身上慢慢渗出汗水,热得甚至感到几分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