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牧草种子

桓安的死,在整个京城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虽然被解释成畏罪自尽,但他还没有交代所有罪证就死去,很多事情也就不好追查了。桓衍气得砸了不少东西,将大理寺一干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他头上的罪名自然也就坐实了。

因此又不知会有多少朝中官员被卷入其中。毕竟桓安得势之后,颇起用了一批太祖朝的老臣,现在他死了,这些人桓衍自然不敢用。不过能将朝堂清理一番,倒也不全是坏事。

不过皇帝一忙起来,自然也就忘记了狱中还有个苦苦等待的段崇文。

原本他检举桓安,多少能换来一点好处,但现在肯定是没有了。不过段崇文在短暂的失望之后,就冷静下来了。现在外面风波不平,他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棋子,但未必不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不说别的,桓安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势力。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准就会有漏网之鱼。而他们肯定会想捏死自己。

至于那个给他送信的人,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段崇文自然也不敢去接触。

如此一来,倒是这监狱之中,虽然日子难过,但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想杀他的人进不来,而能把手伸到这里的人不会杀他。——桓安已经死了,他若是也死在这里,只怕反而会令人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有人设计。

和光殿。

自从桓安死了之后,桓羿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对外声称身体不舒服,每天只待在房间里看书,似乎无论外面怎样风雨飘摇,都影响不到这个地方。

但这当然只是错觉,每天从和光殿送出的书信,能装满小圆子随身携带的那个箱子。

京城乱了起来,对桓衍来说是个收拢势力、掌控朝堂的大好机会,但对桓羿和一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人而言,又何尝不是?

唯一一个没有采取行动的,是被这件事卷进去,此时已经自身难保的襄王。

段崇文那封告密的奏折,可是说了桓安要推他上位的!这种事本来就不看证据,只取决于圣心,而桓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容忍他的人——就连他嫡亲的那些兄弟,除了桓羿之外,现在还有谁在外面走动?

就连桓羿,其实也是这一两年才活跃起来的,以前也是一片沉寂。

在这种事情上,桓衍总会格外敏锐,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虽然桓衍还没有处置襄王,但是已经派人围了他的王府,说是要等到查明证据,不过证据这种东西,只要有心,总是越查越多的。

襄王这会儿已经彻底乱了阵脚,这不,求救的书信已经送到和光殿来了。

信里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老生常谈,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不过桓羿并不打算对他伸出援手,所以收到这封信之后……他当然是照例拿着它去告御状了。

负责看守襄王府的人竟然让这封信送出来了,既然有桓羿这里的一封,当然也可能会送给别人,不可不防啊!

桓羿语重心长地说出这句话时,坐在上首看着他的桓衍,面色简直精彩至极。

他的人当然已经查知了这封送出去的信——或者说,襄王到现在还能往外送信,就是因为桓衍特意留了一个缺口,他就是希望襄王跳得越厉害越好,最好是将与他有关系的人全都牵扯出来,一网打尽!

听说有信送给越王,桓衍面上不显,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桓羿此人实在是怪异,乍一看他好像浑身上下都是漏洞,就等着自己去抓,但是实际上,只要细细一查,就会发现那些漏洞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就是查实了也不过斥责一顿,真正犯忌讳的事,一件都没有。

而他现在却已经在民间经营起了不小的名声!

这样一个人,要不就是真的没有城府,要不就是藏得太深。桓衍会相信他是第一个吗?

这回襄王给他送信,桓衍特意没有去拦,就是为了借着这封信,将他扯进来。虽然作为亲兄弟,牵扯又不深,他理应获得豁免权,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如果频频发生,他的名声就会彻底坏掉,到时候桓衍也就可以轻易把人除去了。

谁知他这里按兵不动,桓羿倒是自己跑来了。

不管桓衍心里怎么想,桓羿既然如此正大光明地把信交出来,桓衍也只能夸他一句忠心谨慎,不但不能牵连他,还要好声安抚,让人相信他们之间还是一片深厚的兄弟情谊。

所以他好生勉励了桓羿一番,又赏赐了一些东西,直到人要走了,才仿佛不经意一般问,“不过如此千钧一发之际,襄王竟然给皇弟送信求助,你们二人莫非私底下还有什么交情?”

“皇兄说笑了。”桓羿理直气壮,他和襄王本来就没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不过是上回皇兄让臣弟去迎接襄王入京,后来又让我二人分别去赈灾,除此之外别无交集。想来襄王只是因为在京中能求的人少,所以病急乱投医罢了。”

大概在襄王看来,两人的处境是一样的,甚至桓羿更加危险。所以那封信里也有类

似“连我都免不了,你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吗”这样的句子。

桓衍当然也看到了,但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询问桓羿,因为一旦说到这个,在桓羿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他就不得不做出承诺。

虽然帝王的承诺不值一钱,随时都可以撕毁,但桓衍还是比较爱面子的。

所以听桓羿这么解释,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把人送走了。

从勤谨殿出来时,桓羿没有看到何荣和潘德辉。这让他有些好笑,或许,经过了桓安之事后,桓衍已经很难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所以以后恐怕再不会有备受他信任的御前大总管出现。为了压制这两人,他会提拔更多的人上来,让他们轮流当值,绝不偏听偏信,以为如此就能万无一失。

殊不知,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

……

京城和朝堂越乱,曹皇后心里的紧迫感就越强。

她最近特别能感受到,即便是皇后的身份,也并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因为再位高权重,只要上面还有一个人,那么就总有被清算的一天。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才是真实的。

因为桓衍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所以最近,曹皇后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大了。

有时候,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逗他玩儿的时候,脑海里会冒出来一个相当疯狂的念头:如果现在桓衍突然死了,她身为皇后扶持小皇子登基,是不是局面就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这年头总是一闪而逝,因为曹皇后并不敢多想。

但与此同时,它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高。因为这对于曹皇后而言,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桓衍毕竟还活得好好的,所以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而已。不过,曹皇后自己显然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行事,早就与从前不一样了,不再那么谨慎而小心翼翼,变得更加干脆利落。

所以几日之后,她便回复了金尚仪的那封信,给与了肯定的答案。

就算是有再多的人手,京城里还是摆布得开的,未必一定都要放在宫里。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拘泥于她们的年龄和婚姻状况。甄凉给的那个提议,倒是不错。

至于外面物议纷纷,只要一开始不将所有的打算都说出来,想来抵触的情绪就没有那么明显了。等到将来自己可以掌控权力的时候,不就说什么是什么了吗?

得到了皇后的许可,金尚仪便兴致勃勃地过来找甄凉商议,此事该从哪里入手。

二人正兴致勃勃地商谈时,丽娘猛地推开门,从外面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与冲动,“姑娘,发了,发了!”

待看清屋子里的人,意识到甄凉还有客,她才整个人僵住,脸上的笑意收起,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连忙低头敛衽,“我不知道姑娘在待客,冲撞了客人。”

金尚仪一眼就认出是那个没选择跟着自己走的女孩,倒没想到她在甄凉这里过得相当不错,便笑道,“这风风火火的样子,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下面的人不成体统,让尚仪笑话了。”甄凉说了一句,才对丽娘道,“什么发了?”

丽娘看了金尚仪一眼,有些迟疑。

甄凉就笑道,“尚仪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实则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果然丽娘十分振奋地道,“姑娘之前给田老虎的那些种子,已经发出来了!”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的嫩苗,虽然还小,但瞧着十分水灵呢!”

最重要的是,既然这些能发,撒进地里的那些自然也可以。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足够多的蔬菜被种下去,解了今年冬天的饥荒。

“什么种子?”金尚仪不知此事,颇为好奇地问。

甄凉就解释了一遍,“这也是没奈何的事,现在粮食紧缺,若是能用蔬菜搪塞一下肚子,好歹撑过这个冬天去。”

这实在大出于金尚仪的预料之外。她知道甄凉现在在江南做生意,借着之前的事,得了不少利,却没想到,她会将这些好处分润到普通人身上去。

爱民如子,这是每一个皇帝、每一个官员都会说的话。可是真正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人,却少有。

金尚仪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在宫外生活多年,也知道底层百姓之不易,听说甄凉能如此,不由叹道,“你有心了。”

这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我不如她”的感觉。她想要成为制定规矩的人,目光其实还是放在上层,争的是权势。可是甄凉却早已看到了她不会在意的地方。

不过,也可能不是甄凉自己的意思,而是她背后的人……

若果真是这样,或许再过几年,局势果真会大不相同。

但这不是金尚仪如今能想的事情,她只能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写在信里,送回京城给皇后娘娘由她来定夺。这一点,甄凉不会不知道,既知道还让自己听闻此事,那就是一种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