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位, 指的自然是顺德侯世子。
蔡九公点了点头, 显是早有预料。
这一路上蔡九公在两个伤者身上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在他看来, 处置这两人的伤病要比给曹氏看病还重要,也有意思得多。
一听那位小侯爷醒了,他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也要先去看一眼。
高亮看蔡九公如此, 偷偷看了明月一眼,他觉着大小姐对这位小侯爷似乎也挺上心的,但出乎他的预料, 明月脚步未停,继续往自己住处去,道:“我写信给爹娘报个平安。高亮叔,还要麻烦你找个做事稳妥的, 呆会儿帮我跑个腿。”
看她那模样,似乎是想打哈欠又生生忍住了,饶是如此, 脸上还是带出几分倦色来。
高亮心想:“大小姐这一路看来真是累坏了。”
明月回房写了信,依旧是报喜, 上来就告知爹娘自己已经顺利住进了外公家里,提了提江家人迎接自己的排场, 长辈们馈赠自己的见面礼,重点讲蔡老给外祖母扎针喝了药之后,外祖母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 蔡老说再调理个十天半月就可恢复如常,爹娘只管放宽心,无需挂念。
她把信封好,交给高亮,而后由铃铛张罗着吃过晚饭,早早洗漱歇息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便是元宵佳节。
明月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先去给外祖母问安。
神医出手到底是不同,曹氏喝了药又将养了一个晚上,状态看上去比昨晚强了不少,见到明月满眼是笑,神色激动,以目示意身边服侍的人快给明月拿好吃的。
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屋子里通常都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怪味,加上曹氏和丈夫失和已久,江宏豫所有心思都花在儿子身上,她这里平时甚为冷清,也就是明月来了,从昨天起妯娌们纷纷来探望,方有了些许人气儿。
明月到是不嫌弃,在曹氏病床前吃了早饭,一小碗桂花什锦馅儿的元宵。
曹氏眼巴巴望着,想叫她多吃点儿,明月硬着头皮又吃了两个,赶紧叫丫鬟收了碗,道:“这个太甜了,外婆需得好了才能吃。”
她服侍曹氏喝粥用了药,等着蔡九公前来复诊。
蔡九公过来看过之后,很有把握地说只要好好照方喝药,保持舒畅的心情,正常吃饭讲话、下地行走都只是时间问题。
明月一整天都陪着曹氏,等到天将黑的时候,管氏的女儿九娘和三房的八娘、十娘相携而来,探看过婶娘曹氏之后,邀明月一起去看灯。
明月有些犹豫。
就她内心其实是挺想出去逛逛,看看安兴灯会的。
老是见书上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往常年这样的美景只能凭借想象,今年到是便利,就在眼前。
只是同江家的女孩儿都是初次见面,不知道这三位隔房的表姐妹禀性如何,自己又是个事多的,若是玩得不尽兴,还不如等晚些时候只带铃铛一个出去。
曹氏见九娘她们不曾冷落明月,还特地来邀她一起去看灯,别提多么高兴,口里喃喃,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快去。
服侍曹氏的几人一天下来已经同明月处得熟了,那妾室在旁笑道:“太太想叫您去呢,我们安兴灯会在整个邺州那都是出了名的,今儿晚上全城老小一齐出动,二姑娘小的时候最喜欢看灯了,提前半个月便盼着……”
她自知失言,越说声音越小。
那一年的元宵灯会,江柔惠同江家人走散,结果认识了隋凤。
明月不知道爹娘的旧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我挑盏好看的灯买了,带回去给娘瞧瞧。”
她回住处换了身衣裳,又在外头加了件石青色斗篷,叫铃铛带上银子,出来同三位表姐妹会合。
江家的小姐们出门看灯,自有一大帮子丫鬟仆从随行,免得混乱中遭人冲撞,高亮亦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不提。
这一晚安兴城家家户户俱在门口悬挂灯笼,大街上是一座又一座的灯楼灯塔,街市上商人巧匠更是把一早准备好的花灯挂起来,向往来行人兜售。
且说八娘、九娘和十娘年纪相仿,平时虽然时不时也有争吵不快,却都不是什么大事,突然多出来一个隋明月,来历尴尬,说起来简直是家族的耻辱,偏长辈们反复叮嘱要小心交好她,难免觉着有些不舒服。
三人指指点点谈笑赏灯,八娘、九娘偶尔还同明月说上几句话,十娘暗翻白眼,噘着嘴,就差在上面挂个油壶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轻拂明月额前的秀发。
远远望去月轮下似有彩灯万盏,大如宝塔灯、龙凤灯、孔雀开屏灯;小如莲花灯、玉兔灯、娃娃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简直晃花了明月和铃铛的眼睛。
铃铛连蹦带跳又笑又叫:“小姐快看,那里,那里啊,有耍龙灯的!”
十娘就撇撇嘴,语带不屑道:“这算什么,要不是到处闹土匪不太平,今年的灯会也不会只热闹今天一晚上。”
铃铛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不再吭声了。
八娘暗地里悄悄拉了十娘一把,被她拧身甩脱了。
明月没理会她们几个,指了前头灯市,道:“铃铛,我们去看看买灯。”
灯市人流如织,路两旁俱是卖灯的商铺,门口临时搭起的木架子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
明月带着铃铛走马观花,很快看中了一盏名为安兴八景的灯。
这灯笼八个面各画着一幅画,全都是安兴当地的景致,有小桥楼阁,有庙宇寺院,映着灯光很是别致。
卖灯的说这是请有名的画师所画,同实景几乎一模一样。
明月想着娘亲离家多年,看到这安兴八景,定会引起好多少年时的回忆,也算是聊慰思乡之情吧,故而没怎么讲价,就叫铃铛掏银子买下,提在手中继续闲逛。
八娘她们也跟在后面边看边点评,不是说这家的灯不够雅致,搭色太过俗艳,便是说那家的灯全无新意,怕是把去年的旧款式又拿出来卖。
但对明月来说,这满街的花灯她几乎都没见过,哪一盏都好看,全都亮闪闪的,只是这么看着,心情就变得特别好,可以令她忽略身后那些聒噪。
她脚下突然一顿,目光被不远处一盏花灯吸引。
那是一盏走马灯,映在灯屏上的是一人策马而去的剪影,纸轮旋转,物换景移,竟生出马蹄轻扬,那人越去越远的错觉。
明月不知不觉走到灯下,望着那剪影出了神。
这么看着,好像那个人啊!
卖灯的过来,把灯里的蜡烛取下,好心给明月观看走马灯里的秘密。
身后传来几声窃笑。
明月回过神来,问了问这盏灯多少钱,直接买了下来。
那走马灯连底座足有两尺多高,提在手里稍嫌笨重,明月也不肯假手于人,就自己提着。
八娘几个笑罢都觉着匪夷所思。
一盏如此简陋的走马灯,竟然就把隋明月给看傻了,还要买下来当宝贝,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丢人现眼。
九娘黑了脸,道:“隋表妹,你从小在山上长大,喜好与众不同,但这灯真不值什么钱,还是叫下人拿着吧。”
十娘把脸扭到一旁,铃铛从她早先夹枪带棒那会儿就一直盯着她,灯光下,清楚见她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乡巴佬!”
她顿时气坏了,想跟小姐告状,想直接骂回去,你才是乡巴佬呢。
明月似乎一点都未察觉到三位表姐表妹的异状,对九娘的话未置可否,微微一笑:“逛了半天,你们也都累了吧,我请大家明心楼吃点心,顺便歇歇脚。”
此言一出,三个小姑娘神情各异,八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当真?”
明月笑得特别亲切:“这有什么,来之前我娘可是给了我很多零花钱,这两天家中长辈们也给了不少。你们难得出来一回,我请客,来,别客气。”
元宵灯会,生意兴隆的除了卖灯的商人,还有卖小吃宵夜的摊贩。
明心楼是灯市附近最大的饭馆,里面灯火通明的,雅间一早就没了,大堂里桌椅一直摆到了门口。
明月打发程猴儿等人去占了门口的几张桌子,算是给几位小姐圈出了个安静的地方。
明月选了张桌子,来到主位。
铃铛想不通江家三女明明这么讨厌,小姐为什么还要掏腰包请客,她家小姐可是从来不受气的,她沉着脸把明月要坐的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明月说行了,才气哼哼地闪开。
明月瞥了她一眼,把走马灯小心放到一旁,叫程猴儿去把伙计喊来,捡着店里拿手的点心小吃点了十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