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每个人心中复杂难言的话终究还是随着日出湮没在了那个夜的尽头。而明面上能展现给别人的, 和真实不知道还有多少出入。
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三四天而已,但运道总是在瞬息之间就能发生改变, ——宫中的人更是深谙此道。
段荣春比之前更加瘦弱,蓝灰色锦袍荡在身上,走得快时还可以窥得一丝跛态, 但纵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在他失态的时候抬眼觑他,只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眼睛来看、这张嘴来说那些“不体面”。再次行走在这宫里,他从滚落到泥地里的人又成了众小太监口中的“段爷爷”。
重新爬回来的人, 更是重新从众人所认为不可能之境爬回来的人, 自然带了些卷土重来的可怖之气,也较之当初,更危险、更不可捉摸。
至少之前, 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人。
曾经或多或少冷眼旁观的宫人, 怕他眼中没有自己, 又怕他想起自己,一时之间更是拘谨难言。每每见他,只留下大片大片心惊胆战的寂静底色,衬托得段荣春越发冷冽。
除了双杏。
她从内而外对这一切仿若一无所知。从前段荣春高高在上时,她够不上他, 也从来不谈论他, 只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埋下那些奢求;如今他坠落再升起,她也没觉得那全都是自己的功劳,想着凭这一份与众不同得来些什么好处。见到他的时候, 她该如何还是如何,默默将他当成一个复杂得无法下定义的重要之人。
也只有看见她的时候,段荣春身边冷冽的气氛能缓一缓。
段荣春到宁愿她是想要得来些什么好处,即使像其他苦苦哀求着要碰到他衣角的人一样,再虚伪些、再自私些,只要凑得他更近一些。
但也正是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才能被她凿开一个角,被她无意中填满了其他不属于他但更加温柔而软弱的东西。
这几日,段荣春好像挣脱了什么顾虑了一般,每天借着传话的名头来寻她。
皇后也不再令人拦他,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是即使皇后不下令,在面对段荣春和表面上段荣春背后的皇上时,段荣春出入中宫也没有那么困难。传话、传话,帝后之间,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讲呢。
上元节过后第二日,陈皇后便又发热得起不来了。太医来看过后,只说思虑过重,这些年这些话双杏不知道听了能有多少,可也不能再如何难为他们,——这些总归都是找不出理由的理由。
双杏服侍着陈皇后又换了副药,断断续续吃了三四天,热是褪下了,但病没有什么起色。中宫的人也不恼,总归是习惯了皇后身体的反复,放在皇后身上,没有起色也算得上是不错的结果了。
身为这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陈皇后想了整夜,也无法参破那么多谜题背后的真相。最终只能重新归于淡然、归于不在意,心中不无讽刺地想着同在宫中那个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男人,不,他便是天,而她和其他所有人都要心服口服地臣服于这天下。
可万一有一日,底下的人不满意这天了,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