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槐此人, 常被人骂作废物庸医,他本人却早已习惯了。
年轻时,张槐喜欢草药, 也曾一心想要继承父亲衣钵, 悬壶济世。
可他父亲却想让他考科举,改换门庭。
等到张太医终于明白, 自己儿子不是读书做官的好材料,便把他带在身边, 亲自传授他医术。
可这时张家又受了宫里的牵连, 被发配抄家了。
张母本就身体不好, 一场风雨过后, 最终死在发配的路上。
张父满心愧疚,抑郁而终, 只留下一本药典给了张槐。
原本张槐那么个出身,也学过一些医术。按理说,他也该能医治一些简单的病症。可家庭变故, 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就算能看的病,张槐通常也都看不了。生怕自己手中染上命债。
好在妻子温柔体贴, 从不逼他非要干事业, 反而有些纵容他的爱好。
孩子们未必都能理解张槐, 却也知道尊重他。
岳父虽然脾气不好, 总是埋怨张槐不争气, 可实际上, 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这些年, 张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活。始终沉浸在种草药中,也算心愿得偿。
可如今,他的好日子却要到头了。
想出给猪崽喂地榆的小庄主, 不知怎的非要见他?
难不成还要给他派下一份“正事”来?
可张槐就是个废物,那些正事他根本不会做。
莫非是因为他和那帮酸儒凑在一处,听他们满嘴喷粪,说了一些女子不如男的屁话?
天知道,张槐从来不会这么想。
他们家中妻子才是顶梁柱。再者说,岳父老早就交代过了,他们全家都要支持小庄主。甚至还把香儿和青蒿都送到庄主身边做事。
张槐就算再呆傻再废物,也不会给儿子女儿拖后腿。
他不过是胡乱说些鬼话,敷衍那些酸儒,帮着岳父打探消息罢了。就这么点小心机,还要遭受报应不成?
张槐一肚子委屈,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能睡不着。
他盘算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解释清楚。
他这人虽一无是处,却绝对有自知之明,万万不会捣乱生事的。只要庄主愿意给他一个小小角落,让他种点草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到了第二日,任由张槐说破嘴皮,孩子们却只顾劝他:
“爹,你且放心,咱们庄主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这次请你过去,准有好事。”
“……”张槐这些年始终霉运在身。除了遇见妻子,还能有什么好事?
张槐自是不信,可却还是被儿子女儿直接拖去了陈宁宁那边。
到了会客房内,庄主还主动让他坐下。
张槐虽然也坐了,可就跟身上有虫子似的,一个劲地咕隆。
陈宁宁定睛看着着人,她对曲父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古代社恐宅男。还是个蹩脚大夫,对医术虽说略通皮毛,却无法治病救人。
多亏了入赘曲家,这才侥幸没被饿死。
直到听香儿说起,几年前,她父亲便说过,田里种稻米恐怕不易成活。除非每日担水浇地,才能好些。
曲父也曾说过,田里的土种稻米不如改种黍米。
只可惜,那时根本没人愿意听他说话。
今年方家出事,没人管他们死活。这吃野菜蘑菇,也是曲父带头吃的。
一开始,也没人信他的话。
曲父便用锅,煮了野菜汤,一个一个试吃给众人看。
庄上的人见他吃了没事,这才跟着一起吃野菜了。
后来,山野菜就成了庄上现成的食物,众人这才不至于饿死。
曲父明面上总是说,他只会种草药。可实际上,遇见一些野生粮豆种子,他总会想办法弄回去,尝试着自己种起来,看看能不能培育出耐干旱的种子,回头再往田里种。
单单是有这个想法,就足以让陈宁宁感到震惊和佩服。
可偏偏庄上那些人总觉得曲父是在干傻事。没人理解他,也不愿意听他说话。
曲母虽然一直在背地里支持他,可她如今算是半个庄头,担负着让全庄人吃饱肚子的重任。打人猎猪都来不及,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工夫,关注丈夫在做什么,做的怎么样了。
反倒是贪嘴的香儿,很喜欢跟在她父亲身边。偶尔也会帮些小忙。
因而她知道,自己父亲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堪。
这些事情,原本香儿也不打算跟别人说起。只是在陈宁宁身边呆得越久,她便发觉陈宁宁实在与众不同。
不论是眼光,还是想法,都跟别人不同。特别是陈宁宁也会种地,也很看重育种。
香儿思来想去,还是跟她说了关于父亲的事。
陈宁宁也因此发现,曲父其实是个难得的农业技术宅。
说白了,放到现代社会,曲
父说不定就是农学,植物学家,草药学方面的专家学者。
这种人才对农庄发展实在太重要了。
因此,陈宁宁才特意安排了这次会面。
却不想,香儿的父亲还以为自己要被骂了。一夜都没有休息好。如今更是一脸菜色。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两条眉毛深深皱起,额头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再加上,他此时很紧张,便喜欢胡言乱语。
陈宁宁问他,平时可曾种粮种菜育种。
张槐居然一口咬定,他只会种草药,根本不会种粮种菜。
而且,这人一旦开口,就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还强行把话题拐到药典上。
根本不理会陈宁宁能不能听懂,愿意不愿意听他说这些。
陈宁宁坐在一旁,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然开始烦了。
从前,她招募的人才多了,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整治这些人才。
对于这种性格怪癖的技术宅,就得从专业上打击他,才能让他老老实实听别人说话。
因而陈宁宁冷不丁就递出了一个话题:
“其实,黍米也是一种药,张先生为何对它视而不见?”
张槐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又连忙说道:“黍米分明是粮食,怎么能说是药呢?”
宁宁不紧不慢地说:“黍米可以健脾和胃,也能改善睡眠,怎么不是药?先生难道没听过药食同源这一说?”
“这……”他自然知道药食同源,只是旁人不会把黍米当作药。粮食就只是粮食而已。
陈宁宁又挑眉说道:“先生不是也曾说过,药补不如用食补吗?还曾尝试过用食补法,帮庄上的人看病。
先生曾让他们找些野菜煮着吃,甚至让他们多喝些水,就能治好病。只可惜,没动过银针,食补法见效又慢。庄上那些人便觉得先生是胡乱治的。这其实倒是冤枉先生了。他们哪里又懂得,食补法虽然见效慢,可却对身体大有益处。”
“你……”张槐听了她这番话,整个人都懵住了。
一时间,他只觉得小庄主所言,字字都戳到了他心坎上。真乃是他的知音人。
陈宁宁又继续说道:“之前香儿跟我说过,先生怕她脾胃不合,又想给她排毒,便给她吃过地榆。
其实,我之前不曾养过猪崽,只是在书中看过地榆这种草。后来也是听了香儿说起地榆的效用,这才冒险投喂给猪崽吃。谁成想,这次小猪竟全部成活了。说起来,这也是先生的功劳。先生大才,请受小女一拜。”
“……”合着小猪能养活,还要记他大功一件吗?
他是奴籍,一向被庄上的人所看不起;陈宁宁是一庄之主,接连带着大家种粮养猪,晒山货野菜,此时威望正盛。大家都信服她。
可陈宁宁却愿意对他行礼,他张槐这是何德何能?
一时间,张槐很是受宠若惊,又连忙上前,想把陈宁宁扶起。可却顾忌男女有别,主仆身份,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冲外面喊女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