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京那天,欧阳赌气不愿送我,我却没想到送我去机场的人竟会是有些时日未见到的韩子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拜天,我就送在这里了,韩大哥愿你一路顺风。另外,王新让我带他告诉你‘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如此,我便不再相送了,记得到那边后,给我打通电话报平安。要检票了,你快进去吧。”
客气又不失熟悉的离别语,又或是此次北京一行着实让我感触颇深,我竟有几分此去不再见的离别意。嘴角挂着的笑有些苦涩,我却坚持不松,眼眶有些湿润,点头推着行礼往里走去。
北京站三个字消失眼前时,刚过安检,身后传来一阵疾呼。
“姐,姐,一路顺风,你要好好的。我会想你的,可我真的不舍你走,舍不得啊……”
也不知欧阳到底在暗处看了我多久,也真能狠下心,若不是我马上就要进去了,这孩子肯定是不会现身的。那帽子下的碎发往外支着,毫无章法,却都齐齐向我的方向指来,想靠近我拉住我留住我;那盖住半张脸的墨镜下一双眼里淌下颗颗火热的泪水,似在灼烧着我的内心;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和哽咽,只一句便让我热泪盈眶,险些不顾一切回头冲向他抱他在怀里,恰似多年前,我只是夏清芊,他只是夏星辰。
“回去吧,别哭了。我又不是要消失掉,你若是想我就来巴黎找我。还有,你一定要加油让我能够在巴黎也可以看到你的表演……星辰。”最后两个字,我默念于心,怎舍得你,我怎会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飞机摇摇晃晃,终是起飞,背离着北京如开弓箭长天一线,一分不到,蓝天白云里踪迹难寻,仿若从未有过。
“队长,您母亲打电话来了。”
“挂断。”我转回头继续同来人交涉,脑袋想着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将这场只需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的谈判延长,延长,再延长。
“队长,又打来了。”
“挂!”果断挥手,头也不转继续同面色愈发难看的他国外交官胡乱“砍价”,对方看我的眼神更是愈发不满和不耐,我却是从头到尾笑脸贴着他的冷屁股。
“呃?怎么没水了,那站在外面的who who who,快些进来参参水。”瞥了一下手表,九点四十,还差二十分钟,我转动双眼,想着下一步又该往哪个方向细说详问,食指和拇指缓缓在茶杯上来回摩挲。
“拜天少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长官今日有很重要的事急需处理,今日能否暂先谈到这里,少将?”闻言,我“惊愕万分”看着忍了又忍终于插话的秘书,将茶杯放回桌上。我“恍然大悟”,脸上歉意万分,赶紧起身,连忙拉过似乎很久都没有说过话的外交官,双手握上。
“抱歉抱歉,实在是对不起。原来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这都怪我来之前没做好功课,让你们给我讲解这么多,真是多谢你们了,看来我以后还应该多多做功课了。不过,今日我们谈话十分愉快,在这里,我代表整个十二区的长官签订第234号文件,并代表十二区的长官和士兵诚挚欢迎你们来十二区考察和观摩。”
终于,外交官和秘书御车而去,端着茶杯,喝干最后一口水,我这才从位置上起身,却是四处张望。
“队长,您母亲又打来了。要挂掉吗?”秦都脸上颇多纠结,打开会议室的门第十八次走了进来。
“不用,给我就好了。”我接过,仍是啪的一声挂掉。转脸颇为严肃地看着秦都,见我突然看他,秦都立马习惯性地立正,我不以为意,看着这不知何时都待在我身边的士兵。
“作为外交部,每一位士兵都应该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容,知道吗,士兵8322。”
跟在秦都身后,他虽有些疑惑,却是在转角后不敢再有耽搁进了洗手间。我则是看向他对面,快步走了进去。
“母亲,有事吗?我刚刚把事情忙完了,很重要吗,让你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有些倦了,虽然是和那外交官胡侃,但还是费劲脑力毕竟一个人唱独角戏是不行的,更何况对方后来根本就不打算接话。
“小风!你休想要骗我,你父亲早就告诉我你六点之后就有空,现在九点,根本就是你故技重施,想要耍赖。前几日你打赌输了,不准赖账。”
“我不是不想认账,下一次,就下一次一定去,我一定的,相信我,老妈。”我惊讶于我母亲的中文愈发流利了,四字成语都可以顺手拈来了。
“不用下一次,我现在就在你们大厦外等你,你快些下来。今日你不来我是不会走的,小风风。还有你父亲让我告诉你,必要的时候要懂得孝敬父母。”
我头顶一黑,废话了三个小时原来全都在父亲计算之内,难怪母亲今日没事就和父亲打电话,更是难得地学会了用父亲向我施压了,我这个母亲这么大了还这么爱玩爱老折腾我和父亲。
来到咖啡厅,我和母亲以及秦都三人进了母亲早定好的包间,灯光有些暗,里卖却已有一位男子坐在那里。刚想坐下,母亲又开始
发难。
“啊,小风,我肚子刚刚间非常好痛,你让你的人秦都送我去hosital吧。你们二人就坐在这里慢慢、细细、久久谈,我和秦都就不闹着你们,我们先走一步,你们随意,想谈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随便胡搞都可以的。”
本想喝口水定心神,端着茶杯有些晃,果然还是这样,我这母亲的中文水平有时厉害有时却甚是雷人,放下茶杯,我赶忙将二人赶了出去。
“秦都,今晚我自己开车回去,你先回总部,我母亲就拜托你了。”秦都立正,又想举手敬礼,被我眼神一冷,立马缩回去,不再说话只顾着点头。
重新回到包间,一天里总算进入一个轻松的空间了,我放松自己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揉着太阳穴。至于对方到底是谁,身高长相学识等等我实在不再像往常那番象征性地询问,此时此刻我只想自己身下若是那软绵绵的床就好了。
“你走吧,我不会结婚的。抱歉让我母亲找了你来,今天这里我会付账的,辛苦了。”我头痛地想着若是以后母亲再打算让我相亲,我干脆索性找个男朋友充充数装装门面也好,省得她老是没事一有时间就惦记着看望我。
“拜天?”
“嗯,我是拜天,今天麻烦你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谢谢!”将大衣领竖了起来,两手环着身体,我看我今日不用回公寓了,睡意浓烈,干脆在这里将就一晚好了。
“你很累吗,你现在做的工作很辛苦吗?睡在这里会感冒的,拜天你还是回家睡吧。”男子声音略微有些熟悉,我不以为意,倒是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睁开眼欲要向他说声谢谢。
“王新?”
“对啊,伯母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我睡意大消,哪敢再想睡觉一事,赶忙坐起身。母亲之前特意将这次相亲对象的资料传给了我的电脑,我却是在让她看到我接收后直接性地永久删除掉了,哪知对方竟是一年未见的王新。
“呵呵,我说了你可别笑,我被我老妈逼婚的相亲行为早就弄烦了,今天更是因此故意拖延了三个小时想要侥幸逃掉,结果到头来反而被她给算计了。哎,什么名字背景的,我通通都没看,哪知道会是王新你啊。”终于遇到熟人了,我大吐苦水,王新脸上却是笑得愈发灿烂,两条眉毛都快成一条直线了。
“哎哎哎,你别笑了。不过,你怎么也会想来相亲,你的话,若是我没猜错,你刚研究生毕业不久吧。怎么,这么急着就想要结婚了,或是你跟我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
“怎么会,我父母都已不在,我只是替我朋友来相亲的。不过,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是你。”我抬头看他,这几年不见,我和他不过几面之缘,他对我说话的语气竟像是多年的老友般自然。不过,若是除掉他话里的揶揄就动听多了。
“哦,原来你诈我,不过,你还是要告诉我你朋友的名字,免得等会回去在电话上被我母亲‘逼供’,露馅了可不好。”我知王新肯定会有些惊讶,毕竟被家里人逼成这样的的确是少有。
“呵呵,现在的妈妈都真是厉害,我朋友来之前也这么跟我说来着,一定要我记住你的名字,好回去跟他妈交账……”
到底聊了一会,毕竟遇到一个说中国话这么流利的人在巴黎太少了。接近十点,将车停好,我回到自己的公寓。
“赵阳?”门外蹲着一个人影,也幸亏我对此人颇为熟悉,不然作为十二区的少将我断不会如此放松警惕。
“怎么,有事,等了很久吗?先进来坐吧,有事慢慢说。”开门我率先进了客厅,将大衣扔在沙发上,去了两个杯子,接了水端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进了屋,借着屋里的光亮,我这才看清,赵阳神色间有些失落以及难受。我虽有不解,却也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他的下文。
“拜天,你可不可以让我留在这里,我不想离开。”终于,赵阳似鼓了很大的勇气,脸色有些窘迫,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我,我却是错开他的目光,端过桌上的水一饮而尽。
“是秦都派你去外地执行任务吗,时间很久吗?”
“不是,拜天你真的要帮帮我,好不好?”我喉口一咽,向他看去,见那眼眶已经开始发红,我不知究竟是何事让他变得这么手足无措,他一向坚韧,求人更是少有。
“你别急,我会帮你的。你先给我说说情况,我好看看怎么帮你留在巴黎。”
听我答应,赵阳总算不再皱眉,话语间淡了难受,然看我的神色却是变得让我愈渐害怕不敢面对的信任和依赖。
“好了,事情大概我都知道了。你现在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放心。今日我有些累了,你快走吧。”
赵阳走后,我习惯性地喝了杯热牛奶,却是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三年了,赵阳愈发对我的依赖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我无法想象,只是那内心深处的害怕有多么强烈只有我自己清楚,就如这长长的夜里常被梦魇缠身也只有自己清楚。
临近新年,难得一次我有了长达十天的假期
。让秦都休息,买了飞机票,却是到了起飞时刻因寒流的原因航班延迟我不得以坐在长椅上有些焦急。
航班小姐将我喊醒,我看了看右手腕,调成北京时间的表上准确地表示着此刻已是临近晚上十点了。打开手机,果然,未接来电数十个。
下了飞机,我赶忙坐计程车去了欧阳告知我的地方,却在车上听北京司机说演唱会应该接近尾声了,我或许会刚好错过。我不管计较更多,只是不停地催着司机加快些。然饶是在闯了红灯后,我还是在十点半才到了市体育馆一号厅。
进了场,按着欧阳寄给我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音响恰好响了起来,我也这才发现整个几万人的大厅座无虚席,保安和警察在每排都严守着。
“今天,不仅仅是我的第15场巡回演唱会,也使我的一个重要日子。今天其实是我23岁生日,而现在你们在这里,我亲爱最爱的‘小阳’自始至终陪我在一起,我很高兴能够和你们一起过我第23个生日。”
坐在第三排,欧阳的话通过音响我听得异常清楚,却是因刺眼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通过大荧幕看着一个眼里流着泪却是大笑着的淘气男孩,一个字一个字言辞清楚地说着。我却是想着,星辰的生日是几月几日,算到现在究竟多少岁了。
“‘小阳’们,先安静好吗?”
几万人的大厅里除了几万人的呼吸声外,每个人似乎都安静地听着欧阳说话,我转身看去,原来这大厅里几乎过半的都是年轻女性,欧阳能有这么大的粉丝群在他这个年纪也是不多,虽然仍是摆脱不了偶像歌手的影子。
“现在让我们有请大屏幕滚动起来,看看谁将是我们今晚最最幸运最最幸福的‘小阳’。”一席话说完,主持人按照流程转动了大屏幕,演唱会的最后一个节目开始了。
“357号,有请357号。”我回头看向自己的椅背,不多不少,刚好是357。我但笑不语,光束照在我身上,看着我从三排一步一步走向台上。
“357号‘小阳’,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作为今晚最最最闪亮的幸运儿。”我错过主持人,向自我上台就眼眶愈发红的欧阳走去,我更是从有些呆住的欧阳手里取过他的麦克风,瞬间台下一阵哄闹。
“大家好,我是拜天。我很高兴,此时此刻自己能够作为一名‘小阳’站在这里,和大家一样见证欧阳他一路的成长,看他辛苦,看他劳累,看他高兴,看他唱歌跳舞。今天,是欧阳他23岁的生日,我代表我自己和其他众多的‘小阳们’祝愿欧阳生日快乐,开心永远,唱片大卖,当然我也会和众多的‘小阳们’陪他到永远,谢谢!”
一首简单的生日歌应时响起,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一起和声唱着歌,整齐地用双手打着节拍。同所有人一样,我侧头看向当事人欧阳,却见他竟是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看我似是感动,我却是感受到了那内里的伤心。
三年之久,我没再回过北京,然欧阳倒也是没来看过我一次,那次飞机场的痛哭此时此刻彷如响在耳侧。那止不住的泪水,那断断续续的哽咽,终于让我无从招架,我在一片更大的起哄声中张开双手将这已经高出我办多个头的男孩抱在怀里,任由他靠在我肩上哭泣,也更是笑着皱着眉由她一寸一寸缩紧我的腰身。我却内心一阵柔软,这小子勒我腰的习惯还是没有变,这成长后的力气更是大得不得了,也幸亏我在军队里待了几年,不然一向忍耐不好的我早就拍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