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睁开沉重的眸子,朦朦胧胧中察觉到有一姣好女子站在自己眼前。郡主这几日度日如年,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他一颗心支离破碎,仿佛被针扎过一般,又哭又笑:“郡主,真的是你吗?属下还能见你一面,死也瞑目了。”
杜若并不是来与他缠绵悱恻,仍旧一如往常的冷漠:“听说你吃了许多苦,陆华浓那个贱人诡计多端,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别牵连上无辜的人。”
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自己,秋水绝望地笑着:“郡主是不相信属下了?从离开王爷的那一刻起,属下的生命只属于郡主一人。”
“屁话。”杜若脸色大变:“本郡主哪管得了你,你心思大,竟敢背着本郡主谋杀贵妃。今天,本郡主就替天行道,教训教训你这胆大妄为的贼人。”
杜若挥着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到秋水身上,秋水悲怆道:“属下从没想活着,只是舍不下郡主。你是不是带了毒酒,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郡主亲自喂属下服下,让属下在死前尝到最后一点甜头。”
杜若想不到他如此牺牲,心下泛起一丝不忍,她附在秋水耳边低语:“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我被逼无奈,只能舍弃你,保全自己。对不起。”
毒酒入腹,秋水很快一命呜呼。他嘴角发黑,暗黄的眼珠一动不动。杜若喜忧参半,正准备溜之大吉,不料那个被她收买的狱卒突然将牢门紧锁。
不知何时,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皇上眼神复杂,直勾勾地盯着杜若看,吓得她小腿直打哆嗦。皇上整了整衣袖,失望至极:“杜若,朕没想到,你还能做出壮士断腕的事。你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你做贼心虚,想杀人灭口?”
“不是的,皇上误会臣妹了。”杜若扶着栏杆,猛地跪在地上辩解,她指了指脸色发黑的秋水,急切道:“是他,他背着臣妹行不法之事,臣妹是来处决了他,这没有错啊。皇上,你不要被贱人蒙了眼睛,她是在诬陷臣妹。”
皇上瞪大双眼,怒道:“她是贵妃,她是贱人,那朕在你眼里又是什么啊?你气焰嚣张,屡屡欺辱贵妃,在皇宫里就想行凶杀人,你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秋水他只听你的话,不是你授意,他岂敢动贵妃,还伤及朕的太子,死罪一条。就算朕冤枉你,朕自会还你公道,轮不到你来处决。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还说你不是心虚!”
杜若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哭得像个泪人,她撕心裂肺道:“皇上,臣妹从没有想害太子之心,臣妹只想杀了陆氏,杀了那个亡国祸水。上次臣妹奉旨查英王谋反一案,陆氏她就站在门外,臣妹一时心急,就说出当年皇上和臣妹联手除去陆云鹤和柳七之事。对了,皇上肯定不知,那陆云鹤就是陆华浓的亲生父亲。她心里肯定恨死皇上了,她是借机报复,这一次是臣妹,下一次就是皇上了。”
“大胆,你为了逃避罪责,已经口不择言。陆氏是朕的女人,她对朕、对太子一向温顺体贴,哪有像你这么多歪心思。王恩跟朕提过,果州十万将士是不是你毒死的,十万人,你的心好狠,难怪李辰曦不愿娶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为了蜀地十万人,朕必须要把你处死。”皇上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如今蜀国亡国,蜀人就是他的臣民,他必须要秉公执法。
“皇上,求求你放过臣妹吧。如果果州十万将士不死,王爷哪有那么容易灭掉蜀国,所以臣妹功过相抵,好不好?王爷杀人无数,皇上怎么不去治他的罪,皇上是欺负杜若一个弱女子吗?”
皇上从王恩手里拿了一道白绫,愤怒地甩进大牢:“王爷杀人,那是在战场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的理由太牵强了。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的命值钱,那么多人的命就不值钱了吗?朕念舅父收留孤儿寡母的份上,明天天亮朕必须听到你自尽的消息,否则就不要怪朕让你死得没有尊严。”
杜若摸着那光滑柔软的白绫,眼泪像珠子一般流下,哽咽道:“皇上,如果没有家父,哪来今天的你和王爷,你们太残忍了。杜若死前想见英王一面,请皇上恩准。”
“如果你不犯有大罪,朕是打算一直惯着你,允许你的肆无忌惮,允许你的铺张浪费。不过人的忍耐是有底线的,朕会帮你通知英王,他来不来是他的事。”皇上丢下话,就带领内侍离开。
杜若痴痴地坐在地上,看着死去的秋迟,忽然失声大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我也知道我在作孽。蜀军十万人,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虽然没有亲见,可心里还是恐惧无比。我为了王爷,早已人不人、鬼不鬼。我想杀陆氏,就是想和她以命换命,偏偏你杀错了人,我当然不甘心死去,我还想和她继续斗法的。到头来我难逃一死,她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反而还得到皇上的宠爱,为什么?我哪里比她差了,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而我却是过街的老鼠,我不服。”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秋水脸上,秋水依然没有动静。他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反抗。或许有一个男人对她卑躬屈膝、言听计从,已是世上最美好的感情。可惜人心总是不知足,得陇望蜀,她不该垂涎不属于她的东西。
苍白的月光洒进大牢,清澈如水。明晚的月亮,和今晚比又有什么区别吗?月圆月缺,她看不到了。杜若蹲在墙角,任凭眼泪放肆地流淌。倏然,狱卒开门的声音响起,杜若绝望的心顿时涌起希望:“是不是皇上收回成命了?”
“是本宫来送你了。”
这辈子杜若最痛恨的女声,她匆匆抹去脸上的泪水,一副斗架的姿势:“你来送我?你就是来看我笑话而已。你以为你赢了,做梦。”
华浓不想与她一将死之人计较,冷冷道:“本宫只是来告诉你,王爷他不见你。他说见与不见,没什么意义。”
“是不是你搞得鬼,我是王爷的表妹,我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他。那会你在哪?不要脸,是你抢走了我的王爷,因为你,他才不愿意娶我。”杜若越想越悲,不由忆起幼年之事。
冰冷的牢房里,杜若一个人唠叨着:“初见他的时候,王爷才七岁,和尧儿差不多大。他刚到我家什么都不熟悉,永远躲在姑姑身后。我总是嘲笑他,没有一丁点男子汉气概。俗话说,人小看大,三岁知老,王爷前前后后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你想知道原因?”华浓听了杜若一番话,心中更加疼惜王爷的过往:“那会皇上已经及冠娶妻,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家庭的变化对他影响不大,他有足够的能力自力更生。至于王爷,他从南越一路逃亡到北汉,路上肯定经历不少危险。他的心里一定是敏感又脆弱,他最需要别人安慰他,可是你呢,你们一家人是怎么做的?”
父亲惧内,家中诸事全是母亲说了算。母亲总嫌他们是累赘,对王爷没有半点好脸色。后来,王爷十岁出头就从军入伍,鲜少回家。
“王爷在这样冷漠的环境下成长,他当然不会开心。你根本不懂他,你有一身傲骨,在王爷面前颐指气使,他怎会娶你为妻?”华浓终于明白,王爷会对自己好,大抵是因为王爷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不屈不挠的影子。
峨眉山下,华浓吟诵的那句“纵有寒风蚀玉骨,芳魂定上九重天”已注定了这一场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