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自己打了无数次腹稿,他要吓死持盈,他要比北风更加凛冽,也许他应该让持盈吃一点苦头,让他知道真的俘虏是怎么样的,他要把他扔到林海的最中间去,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参天的大树€€€€
然后他站在了持盈面前。
持盈在弹琴。
宗望的腹稿消失了一瞬间,他想我要干什么来着?他决定等一等,等持盈弹完琴。
等他弹完,我就要吓死他,我要给他一个教训。
亭子里围着厚厚的毡帘,可持盈还是怕冷,拥着猩红色的大氅,两只燕子陪在他的身边。
琴桌上摆着一个瓷瓶,瓶里是两枝初绽的杏花,宗望一掀开帘子,杏花就从枝头落下,飘到了持盈的手上,又随着他的拨弄,飘到了琴身。
持盈没有再留指甲,他用指腹弹琴,指尖红成了一片。
琴声停止了很久。
宗望站在琴桌的面前,他的腹稿好像消失了:“这首曲子叫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听过?”
其实他也不爱听琴,没听过是很正常的。他想,我只是随便一问,我先和平一点开头,然后突然发难,吓死他。
可持盈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他说:“你当然没有听过,任何人都没有听过。”
他低下头,透过琴弦,轻轻地吹了一吹,杏花的花瓣动了动,却没有飞出来:“因为这是我新写的曲子。”
“你写的曲子。”宗望重复道,“你新写的曲子。你会写曲子。”
持盈笑了一下:“我当然会,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宗望说:“那它叫什么呢?”
持盈通红的十指摁在琴上一下,铮然又是一声响。
“它叫《燕山亭》。”
“《燕山亭》。”
持盈看向他冻得发红的脸,还没有喘匀气的胸膛,忽然笑了一下:“我曾经给这里起名叫做燕山府,梦想着收复这里,又在这里成为了你的俘虏。那天我闲着无聊,在山上走,看见杏花开了,就谱了曲子,写了词。”
“你看见了杏花。”
杏花料峭地开在枝头,零零落落的。
“我喜欢杏花。”持盈说,“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到处都是杏花,只要吃了上面的杏子,凡人就可以飞升。”
宗望沉默了,他坐在亭子的石靠上,他不说话,持盈也不说话,北风偶尔透过毡帘吹进来,宗望感觉到热,一滴汗从他额头滑落了。
汗流到他嘴巴里,他醒过来了。
“我想听你为这首曲子写的词。”宗望说,“你曾经送过我一首诗,但我知道那不是真心的。”
持盈为他轻轻地念,没有琴声,持盈通红的手指打在琴桌上,一点节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但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宫女。易得飘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很好。
宗望想,我是第一个听到这首曲子的人,也是第一个听到这首词的人。
燕子盘旋在亭间。
他没有要持盈解释,他想,我是人,又不是禽兽,我和你有一样的感情,我听得懂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