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2901 字 4个月前

而父亲在春风里,说一句漏一句。

他只想起来去捏捏赵煊的手,煊是温暖的意思,可他觉得儿子的手那样冷,还在微微地发抖:“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当时€€€€”

“道君!”谁打断了持盈的话,持盈朦朦胧转头看去,只见阶下还站着三位公卿,他歪了歪头。

李伯玉,他认识;吴敏,他认识,那么站在他们前面的是谁呢?

他做皇帝的所有年月里,下首站的如果不是赵煊,那就是蔡€€,可是赵煊在他旁边,蔡€€又去了南京。一朝天子一朝臣,宣和天子跟前站着蔡€€,那么绍兴天子跟前,又要换人了。

所幸他还认得自己为儿子选择的老师,程振是鸿儒,但绝不是宰相的人选,何况又打断了他的话,他就在台阶上,自高临下地睥睨他:“程希道。”

他喊程振的字。

太上皇和皇帝好容易相携着说会儿话,谁不愿意见两宫和睦?吴敏是蔡氏门人自不用提,李伯玉虽然不满持盈的轻浮,但皇家父子能没有龃龉就没有龃龉,不然闹得这样难看,岂不是违背了国朝的道统根基?

程振贸然打断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很叫人惊讶。

持盈步下台阶,走到他面前。赵煊紧紧地搀着他。

两个人的衣裾缠绕,眉目间有三分相似,又贴在一起,仿佛是一对璧人。

但程振没有空欣赏,他深深恐惧着持盈。

虎毒不食子,这位道君皇帝的确没有对自己的亲儿子做过什么,只是太子的门人、老师经常被他黜落、流放,他还记得半年前自己看到道君的时候两股战战的样子,他替如履薄冰的东宫去打听皇帝的行踪,每一次赵焕入见都会让他害怕,他是赵煊的老师,同忧同辱,休戚与共……

他垂首下拜。

持盈不说起来,他只盯着程振垂头时露出的方心曲领,用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语气:“我听说金人围城时,你曾劝官家西幸是吗?我当时身在东南,你为何不让官家前来找我?”

程振立刻不拜改跪。

赵煊做了天子,他觉得天子就是学生,已经忘记了持盈的威仪。

哪怕这个天子已经身在€€中、插翅难逃了。

“你替蔡€€做了这官。”持盈的语气是沉穆的,“可你不如他,你做不好宰相。”

这话叫程振开始发起抖来,但又不平。

蔡€€为相十余年,横征暴敛、苛刻民财、卖官鬻爵无所不为,结怨东南、辽、金、西北的,哪一个不是他的门人?导致天下大乱局面的,哪个不是他的学生?而道君竟还殷切地觉得他好,这天下难道是他一人的天下、一家一姓的天下吗?

他由是恨恨地抬头望向赵煊,竟然无礼到不去回复持盈的话,而是大喊道:“官家,为何不早做裁决?”

他这话叫后面的李伯玉和吴敏一惊,二人抬头向四周望去,刀剑在月光下反射着光,好像狼幽幽的绿眼,他们震慑地看向程振,又看向皇帝。

而持盈还浑然不知,他的反应要稍稍微微的慢一些,他看不见铁甲的反光,只能感受到左手臂传来的纠结力量,于是侧着脸嗔怪赵煊道:“大哥,你捏疼我了。”

赵煊下意识地松开手。

所有人都看向他,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程振已经喊出来了,李伯玉和吴敏都听见了,父亲也只是酒醉,不是傻了,等明天天亮,他也会回味过来的。

赵煊闭了闭眼。

父亲要做唐睿宗,可他却怕做唐睿宗。

他害怕到手的权力飞向天边,他害怕和唐睿宗那样先是皇帝又变成太子。

“官家不可!”他看见李伯玉对他摇头,吴敏也下拜。

持盈侧头看着他,朦朦胧胧的眼睛,好像一池潋滟的桃花,他绝不能失去权力,再仰仗父亲的善心过活。

好美丽的一株海棠花,不如就开在自己的枝头吧。

“夜深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来人,送道君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