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这酸醋做甚么?”站在贺重霄身后的萧憬淮凑到他耳边哑声道, “就算我要吃醋吃的也是该吃你的醋。”
贺重霄闻言心下一滞,侧眸甩了萧憬淮一个眼锋, 明明该是凌冽的眼神, 在萧憬淮看来却带着几分嗔意。
见萧憬淮面上笑意愈浓,贺重霄也不理会萧憬淮的这般调侃,继续垂眸与那婴儿逗玩, 他方才一个不留神, 便被那婴儿胡乱抓住了指尖,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贺重霄也随之弯了弯眉梢, 眼中是少有的温柔。
“毕竟也算是我拼命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啊……你要快快长大知道吗?等你长大了叔叔便教你骑射,让你成为大煜最飒爽的男儿。”
从含凉殿走出后,看着身旁的萧憬淮,贺重霄像是又想到些什么, 忽而又“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心知贺重霄此般想到的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萧憬淮挑了挑眉毛。
“……臣是在想, 陛下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贺重霄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先前的平静,却仍是忍俊不禁。
见这次轮到萧憬淮黑了脸,贺重霄忍着笑意转了话锋道:“……不过话说回来,小皇子现下取名字了么?”
“取到倒是取了,皇后乃至翰林院学士都给朕递了好些名字,可朕却都嫌太过中庸而不合心意。”萧憬淮皱了皱眉头,忽而道,“不若你替朕想想?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你从火海中救出的,替他取名也并不为过。”
听闻萧憬淮此言,贺重霄低头沉吟良久,而后缓缓开口道:“……这孩子身世复杂又是自烈火而生,自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既又是泽辈木旁,便叫泽梧吧,所谓‘凤凰非梧桐不止’。至于小名不若就叫朱鸟,还请陛下莫责臣之越庖代俎。”
“泽梧……”,萧憬淮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念叨了数次,而后颔首喜道,“好名字!朕明日便将其告予礼官,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想来是再贴切不过了。”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斐欲清虽官至太尉且贵为开国功臣,可其人平日里行事作风却颇为低调,故而斐府素来守备森严深居简出,但今日却是一派喧嚣热络。红绸高悬,锣鼓开道,向来少宴宾客的府内人声鼎沸,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叙旧的叙旧,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俨然一副喜气洋洋的喧嚣场面——
今天是斐家嫡子斐栖迟同杜家三小姐杜思荻大喜的日子。
杜家与斐家同属清流一派,其主父杜良功乃当朝尚书令官居从三品,虽不如斐欲清那般位高权重位极人臣,却也同样身居高位,加之杜家也是世代簪缨贵胄,两家不可谓不是门当户对。至于那杜家三小姐杜思荻更可谓是钟毓名门,祥钟世德,琴棋书画女红烹厨无不精通,模样生得也很是俊俏,其美名饶是极少关注这些风言碎语的贺重霄都曾有所耳闻。
贺重霄虽一向不喜参加这般宴席,可今日却是极为爽快地如约而至,甚至连身上平日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迫人慑戾都敛去了不少,有相熟识的官员前来问候敬酒,他也颇为礼貌地举杯回敬,剑眉星目间带着的满是笑意。
看到斐栖迟这个流连花丛的风流落拓之人也有朝一日能收了那颗玩心成家立业,贺重霄是打心底的替他感到高兴。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我都做好了你姗姗来迟混个脸就走的准备了。”
正招呼完一方宾客的斐栖迟恰巧转到了贺重霄这边,见他今日竟来得如此利落爽快,还破天荒地同身匝的官员回敬交谈,心下不免有些震惊。
斐栖迟今日着一袭绛红公服,平日随性散乱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少了几分平日的放逸风流,多了几分沉稳端重,但他眼中显露出的不是方才招呼宾客留下的惫倦,而是映着花烛红灯的舒朗笑意与熠熠光彩。
“既承君诺,岂敢不从,你大喜的日子我怎敢缺席?不过你现下既然结了亲以后便该担负起作为丈夫的责任,你以后若是被抓着再逛阅春阁,我定替杜小姐教训你。”冲斐栖迟笑着敬了一杯酒后,贺重霄敛起笑意正经道。
“啧,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够意思了……”
听闻贺重霄此言,斐栖迟面上不由露出些许苦色,但贺重霄却依旧能从他眼底蕴藏着的笑意中看出他今后怕是不会再似先前那般恣意胡来了。
俩人言语间,门外便传来一阵锣声鼓响,而后便是一阵钱币散落的声音和孩童抢到钱后发出的欢呼嬉笑,知道这是新娘送亲的队伍到了斐府门外,在向贺重霄带着些歉意地说了一句“失陪”后,斐栖迟便理了理衣襟向堂门走去,原本骚动着的大堂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对璧人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步入了斐家正堂,杜思荻身着青绿礼衣,头戴花钗琉璃,身形娉婷,博鬓高梳,虽以泥金团扇半遮面颊,却依旧能从那双露出的勾魂桃花眸中一览其绰约风韵,当下惊艳四座,叫旁人不由赞一句此真乃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一套却扇、沃盥、同牢、合卺、解缨结发、三拜三叩礼施行下来,直至赞者告天才终算礼成,新娘子之后便被送去了后堂洞房,而斐栖迟还要留在前厅招呼来来往往的络绎宾客。毕竟斐栖迟此番大婚虽不是圣旨赐的婚,但萧憬淮却是遣人送来了阿胶干漆之物,其之分量不可谓不足。
“斐兄能迎娶到杜家小姐这般天仙似的美人,又有御赐之物,当真是好福气。”见应酬宾客的斐栖迟走向了自己这边,兵部尚书江沅便举杯冲斐栖迟敬酒恭贺道。
见江沅出现在这里,斐栖迟当即心下一僵,随即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江如练那个事儿精并未赴宴,心下不由长吁一口气。
“……江兄过誉了,斐某愧不敢当,江兄与令正也是珠联璧合鹣鲽情深,当真羡煞旁人。”
斐栖迟回敬完对方一杯酒后,江沅向来也是个话少务实之人,也没再多加言语些什么,可不止为何斐栖迟总觉得觉得他心下像是有些心事,但是因为与其虽是同僚却也不过是泛泛点头之交,便也没有多问。
斐家此番婚宴虽可谓是极尽皇恩殊荣,但宴上的气氛却颇为热闹随意。待到贺重霄从斐府出来时已是月上树梢,地上都已凝上了些许露水。但因其兴起饮了些酒水的缘故,故而虽身着单衣但贺重霄却并不觉得过于寒凉。
待走出了街坊来到崇仁坊大街上,便见街上的夜市仍旧灯火长明,食肆茶楼香味满溢引人馋虫,高楼大屋内红袖招展笙歌不断,可谓 “尽夜喧呼,灯火不绝”。
对于这般不守宵禁的夜市,先帝曾经屡下禁令,试图禁断,可无奈其之发展却犹如洪水猛兽般一旦打开了闸门便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住,故而朝廷对此也只得听之任之。萧憬淮登基后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坊内的几处夜市便也就这么留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