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假刚过, 含元殿里迎来了新岁的第二场朝会。
待那钟鼓馀声一止,则见天子登御座, 紧接着便闻鸣鞭奏乐, 百官礼毕。
由鸿胪寺奏报过后,便有几名官员陆续出列,朗声宣读奏疏, 可上首的天子却并不会立下决断,而是看一眼谢时观, 习惯性地问一句:“皇叔怎么看?”
随即便又是一句:“有理, 便按皇叔所言去办。”
这般场景,堂下人却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天子自九岁登基, 在位整整七年, 可对奏时却依旧还要旁人来教。
从前满常山还在时,倒还有他每日勤勤恳恳地提早些时辰入宫, 逼着这位少年天子背下他早已拟好的奏对之言, 也好在朝上撑撑场面。
可如今太傅已去,再没人拿他当孩子看了。
等到无人宣奏之时, 忽地又见一位紫袍老官预咳一声, 提步出列, 行至御前,缓身下跪:“上禀圣人, 臣夜观天象,又察簿上所记,去岁腊月廿二, 有星孛入于北斗, 乃为大凶之兆, 果真后便闻听圣人受惊病倒之厄事,又闻太傅殒命之祸殃。”
去岁腊月廿二,正巧是雁王带着沈却回京那日。
谢时观皱了皱眉,但却并未发作,而是静静地待他继续往下言奏。
“履端之日,分明吉日,却见那中天之上,竟现白虹贯日之象,白虹如刀,古书上有记,此乃天子被胁之凶兆!”
谢意之闻言,微微捏紧了龙椅边上的纯金把手:“这是何意?”
“腊月廿二,乃雁王入京之日,摄政王身为天子辅弼,却私自擅离京都,又带兵遣将,破入宫城,好不威风。”他头也不抬,两手端着象笏,朗声上疏。
“履端那日,微臣曾多次卜筮,得卦却皆落雁王府内殿,说明此凶物正藏于殿下内宅之中。去岁今年恰逢多事之秋,不得不防,还请圣人明察。”
谢意之自上首下睨,见底下雁王微微颔首,面上并无不悦神色,这才稍松了口气。
御赐入府的那位不男不女的妖郎,谢意之也是召见过的,虽他不愿承认,可那的确是张清丽绝俗的脸,偏生同那哑巴又有几分神似,这才是最难得的。
可皇叔竟将人原封不动地又送了回来……
难不成谢时观真将那又残又贱的哑巴看作是自己的发妻了么?真是疯了,就算真把他捧在心上疼,再养几名侍娈,又有什么?
因此小皇帝便笃定了是那哑巴善妒,逼得谢时观连御赐之物都敢抗旨拒收了。
于是堂上百官便听得上首之人慢缓缓地开口道:“皇叔伴朕多年,又是朕的血脉至亲,其忠心悃诚,同那已故的太傅一般殚诚毕虑,朕都是看在眼里的,故而此番灾祸必是叫那妖物所惑,与皇叔无关。”
说罢他一抬手,便有个小火者抬上来一只盘托,只见里头仅仅盛放着一张泛黄的药单,谢意之一个眼色,那小火者便将托盘挪下去要诸臣们过了过眼。
“这是满太傅曾经的学生俞探花在医馆所得,也正为雁王府中亲卫沈却所开之药方,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乃一帖安胎药。”
底下立即便有人嘀咕了起来:“亲卫……不都是男子么?”
“这沈却我是见过的,那分明就是个男人,硬要同这帖安胎药扯上关系的话,莫不是他在外头同哪位娘子有私?”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怎么会拿到朝堂上来说?”
“莫非是撞了名姓?”
堂下议论纷纷,而龙椅上的天子却重重地一摔茶盏:“肃静!”
底下人立时便住了嘴,一时满堂皆寂。
忽见前列的云麾将军轻咳一声出列,正逢元初春假,他回京述职,尚未离京。
“圣人,只一方药单子,谁都能作伪,空口无凭,可那沈小兄弟曾与末将有过一面之缘,乃是位实打实的汉子,望圣人莫要受小人所蒙蔽,错误了好人。”
像是没料到这满殿官员中,竟还有人会为那下贱的哑巴说话,谢意之明显愣了愣,可下一刻他面色微冷,有些恼怒地反问道:“若是无凭无据,朕又怎会把这事拿到朝堂上来说,那般儿戏。”
随即他又抬手一挥,让底下人押了一老一幼,两位平民上殿来:“这便是那日替沈却看诊的大夫与接引的药童,只要领那沈却过来,还不是一认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