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前头驾车的谷雨停了马,急急地入帘来报:“殿下,前路上有些杂乱脚印,不像是寻常的商队,也不似公家的辎重马队。”
“能看出有多少人吗?”
谷雨忖了忖,随后又低低摇头:“太乱了,下走不能确定。”
“前边不远处有段山路,乃是离城必经之地,就算要换乘水路,也必得从那处过。”
谢时观像是早就料到了,因此并不多犹豫,决然下了论断:“先弃车。”
“谷雨,你乘马就地西去,到城外接应沈向之,小满,你带着小世子原路折回,把那崽子先不动声色地送到那奶娘家中去。”
沈却听得心慌,不自觉地便捉住了殿下的手腕,谢时观像是现在才想起他来似的:“你呢,是要和本王一道,还是随那崽子折回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沈却一时还有些发懵,他没立时回应,谢时观便以为他是怕了,因此便道:“别怕,他们要的是本王的命,那崽子尚未在人前露过面,没人会猜到他身份,至于你么……”
沈却已在人前消失了几乎一整年,没人会料到雁王此次秘密南下,只是为了捉这哑巴回府,在那些人眼里,沈却恐怕早已被雁王处决了,因此他若跟着思来一道躲进平民家中,想必也能安然无恙。
这些话,不必王爷明说,他也是知道的。
“那殿下呢?”这哑巴看着他,眼中写满了着急,“殿下去哪?”
“金陵城乃是缪党主家,四下缪党支系遍布,上下沆瀣一气,城中是不能多留了,”谢时观轻描淡写地,说到这里,他又笑一笑,随即吩咐道,“小满,带沈大人和小世子回去。”
沈却哪里肯,死死攥着他手腕:“我跟殿下一道。”
“你腿上还有伤,跟着本王,毫无助益,只是拖累,”谢时观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指节,“听话啊,阿却。”
这哑巴却红了眼,那样固执地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我和殿下一道。”
谢时观本就没想让他跟着,只是要骗他这一个眼神,只要这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可不管那哑巴如何挣扎,殿下还是将他的手脚捆牢了,又把人丢进了后头那随行的小车里,那奶娘和思来都被安置在这里头,见他被捆了手脚丢进来,那位抱着思来的奶娘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可又不敢惊叫。
又听外头的殿下吩咐小满道:“你把这张脸皮摘了,再把这外头的帘子换一换,从小路上折回,若有人盘查,就说你们是来金陵省亲的,问你家在何处,报那妇人的家宅所在便是。”
小满立即颔首:“是。”
沈却快要急疯了,可偏生他是个哑的,拼命仰颈张唇,作出嘶喊的姿态,可那奶娘也只是抱着思来缩到角落里去。
他随身的那只弯刀方才叫殿下给缴了,眼下他身上没有可使的利器,便只好盯上了那奶娘髻间的那只铜簪。
“帮、”他很使劲地比着唇形,“帮帮我。”
第七十三章
雁王手中持着只蜡封的密信, 这是从京都发来的,上头盖的是大理寺卿的私印。
在这当口上, 他火急火燎地把这封信递送到南边来, 里头装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眼下自身难保,自个都是旁人瓮中鳖, 哪里还能把手伸到京都里去?
这些人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再怎么居高临下, 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不是大罗神仙。
要想登高,就必然要随时做好踏错一步,便会跌落悬崖, 粉身碎骨的准备, 谢时观从来对权势不强求,对死生也很看得开, 他能“今朝有酒今朝醉”, 便也当有“得即高歌失即休”自觉。
只不过倘若不是到了穷途末路,谢时观都不会认。
这回算是他倒霉, 殿下早知这金陵城是缪家地界, 他们若绕条远路, 也并非就绕不开了,只是谢时观没想到他们竟敢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动手, 这是完全撕破脸面,非要同他争个你死我活了。
京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朝野里乱起来了, 缪党才敢这么不顾死活地对他出手。
就算他们此番绕路而行, 缪党的人也必定会追来, 意图将他戕害在回京路上。
此时天将明未明,远处连绵山线之后隐约能窥见几分天光。
谢时观登上半山,山上风过云不动,只隐隐约约地飘下了几粒细雪,绒毛碎屑一般,落在手背上,顷刻间便化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