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为妖孽,生而不祥,”姜少雄见他发怔,便知道自己如今依然能够拿捏住他,因此他腿也不软了,支起腰板道,“假若你的主子知道了你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你说他会把你绑上绞架,还是拿你浸灯油,当个天灯点了?”

他冷冷地笑着,给了沈却几刻思量的时间。

“当初若不是你阿娘执意要留你,藏着掖着不许村里人知道,你早让他们祭了河伯了,你能有今日,全得谢谢你阿爷我,我发了善留你一条贱命,又将你卖进王府,否则怎么会有你今日?”

听到这里,沈却终于松了手,谁知那姜少雄才刚解困,便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腹上。

沈却今日本就精神不济,一时竟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抱着肚子干呕起来,今晨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呕了半天,只吐出点酸水来。

远志还未曾见识过如此景象,忙上前拿自己的帕子替沈却擦了擦唇角。

沈却两眼发白,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动作了,却见那姜少雄又回了席,直接端起酒盅来喝,酣畅地将那盅酒饮了个干净,过足了酒瘾,姜少雄长叹一声。

方才沈却抓住他衣领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慌了,从前从来只有他打他嘴巴子的份,如今他竟敢爬到自己头上来。

他为父,他是子,他给他一条命,无论打他骂他,那都是他姜官儿该受的,他怎么敢反抗他?

但事实证明,他姜少雄依旧是他姜官儿的老子,他手握他的把柄,就算他不想认,也由不得他不认!

“我只要银子,”他把那盏喝空了的酒重重往桌上一摔,当的一声响,“只要银子给足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

第三十二章

从醉霄楼回去当日, 沈却就病倒了。

他身子骨一向康健,就是前几回受刑后伤重, 也不过病歪几日便又下了地, 像这般无缘无故地倒下,还是从没有过的。

大抵也是前几回的伤没有将养好,从前积下来的痼病反噬一般攀咬上来, 沈却只觉得浑身都疼,睡也睡不沉, 闭上眼便是一张黑白交织的密网, 每跳动一下,他便难受一分。

他此番是病来如山倒,连着烧几日, 人都脱了相了。

噩梦里场景交错, 一会儿是姜少雄同他已逝的阿娘,一会儿又是沈落, 暗夜人潮中不知从何处亮出来的一把刀子, 沈却想也不想,扑上去便要替他挡下。

可就差了那么一步, 那把刀子还是捅穿了沈落的心脏, 沈却眼睁睁看着他宽厚的胸膛中徒然现出了一处血淋淋的黑洞来, 血流不止,他连忙伸手捂住了, 那血却又从他掌缝里漏出来。

他浑身发麻,无力地跌坐下去,失声痛哭, 喊了一声:“哥!”

可他从未听到过自己的声音, 就是在梦里, 也捏造不出来,他自以为声嘶力竭的大喊,落在人耳里,不过是寂然无声的可怜发泄罢了。

梦里梦外,他忽然听见了沈落的声音,那样急迫又担忧的语气,如一缕细线,将他牵回到了现实里去。

“阿却、阿却!”眼前一把模糊的人影在喊,“哥在呢,哥在这儿呢。”

沈却睁开眼,连眼皮子都是烫的,掉下来的眼泪也烫得灼人,他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手颤着探出去,碰到沈落的胸膛。

还好、还好……不是空的。

沈落反捉住他那只手,攥紧了,又用拧干的帕子去擦他额角的冷汗,低低地,像在哄孩子:“不怕,阿却不怕,哥回来了,哥看着你呢。”

自沈落出事后,京都王府里便派过去两个同僚替了他的位置,醒圜后他便搭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赶了回来,到底是年轻,回来路上沿途好吃好喝地将养着,到京都的时候,人都恢复的差不多了。

正打算回来让沈却请他吃顿酒,为他接风洗尘,可谁知沈却竟悄没生息地病倒了。

看着人睡下了,沈落才挪步到屋外院里,抓着远志盘问:“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倒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阿却这儿都出了什么事?”

远志有点儿杵他,这人同沈却与十一不一样,面上分明还带着几分苍白病气,可盘询人的时候却凶极了。

而且远志能感觉得到,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但他知道这人同自家大人关系亲近,是他时常提起的那位“师兄”,因此还是同他说了:“这些时日大人总睡不好,那日一夜未眠,又听说他那个阿爷在府门口闹着要见他,大人亲自带人去醉霄楼里谈了些话,想是叫那人给气着了,回来人就倒了。”

他还记着沈却嘱咐过他的,夜里总有人来的事儿,同谁也不能说,因此他同沈落说的,也都是旁人知道的事儿。

“那日在醉霄楼里,那鼠狗辈都同他说了什么话?都发生了什么事儿?”沈落拧着眉,“你事无巨细地同我说,一个字眼都不要漏。”

远志努力回忆,尽量仔仔细细地同他复述了一遍那日的情况,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儿,难免有遗漏之处,许多细节也想不起来了,就记着自家大人让那姜少雄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