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地下室大概就是那种不挂盏灯就不能视物的地方,这种地方无一例外霉味夹杂着灰尘在密密麻麻的蛛网中间飘散,如果还关了个几十天也没洗澡的大男人,这空气质量也就可以想象。
而在彼时一间如此油灯幢幢,臭味十足的地下室中一个浑身血痕,披头散发,根本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就那么趴在地上,即便在那昏暗飘摇的油灯下也不能断定这人是死是活。
“砰”的一声响,厚重石门被人推开,昏暗的光线连带着翻滚的灰尘打入这漆黑暗室,一双红缎面芙蓉绣鞋踏上暗室台阶,光晕中殷敏那张倾世面容已经模糊,却看得出她面上挂着一抹僵硬的笑,这一段台阶她一直走得平稳,直到走近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身前,才缓缓蹲下身来双臂抱着膝盖,毫不在意地上尘土会弄脏自己衣裙,也似闻不到男人身上的味道又挪了几步,一系列动作之后她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男人,未曾言语。
趴在地上的男人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似从头至尾这个地方也没来过人,至始至终这间暗室就只他一人。
而蹲在地上的殷敏,若非是她自己走进来,这样安静到诡异的画面,真像是两具尸首被仍在这里。
时间过了许久。
终于,男人自己翻了个身露出温逍遥如今那张脸来,只是如今这张脸上除了道道血痕,眼中还带了疑惑,他嗓音低沉沙哑:“怎么!还需要我跪在你面前说着什么求你饶过我的话,你才肯动手么?”
昏暗光线中他脸上的伤口一层覆一层,看着颇有些心惊肉跳,而殷敏看着这样的凌少渊,眼中却多出几分疑惑来。
还未等她问出心中疑惑,他已手撑着地面半坐起身来,望着昏暗光线中那张倾世面容,半真半假疑惑道:“这么看着我,难道是我猜错了,你还没杀了莘无双,那你今日来此就只是为了抽我一顿鞭子的?”说出这话时又带了些讨论今日中午吃什么的轻松语气。
殷敏依旧望着他,神情中多了几分恍惚,昏暗光线下她这样恍惚的神情中竟有些无助。
凌少渊同殷敏对望,望着她这副形容,半晌后见她依旧无言,才同她解惑:“你也不必疑惑我是如何知晓此事,我会猜出你选择在最后杀了我,也不过是近来你告诉我又有谁死在你手上时,我大概推算出这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是我们第一次共度良宵那晚,那场宴会上那些人罢了。”他说到这里语气依旧轻松,殷敏却突然起身恨恨的瞪着他,之前的疑惑恍惚,脸上的僵硬微笑一下子消失殆尽,她抬脚踢在凌少渊身上,可即使她用尽全力踢在他身上,他却岿然不动,望着她面上依旧是那样寻常轻松的样子。
“混蛋,明明是你……”她怒气冲天的望着他,最后那“□□”二字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她又突然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语声又突然变得从容镇定,似方才那个失控的姑娘与她无关:“我从来就不打算杀了你,等过一两日还会放了你,不过到了那时候江湖上的人还会不会放了你,我可就说不准了。”
凌少渊在自己人生安全得到保证之后,也没表现得高兴几分,听了后面两句也没什么情绪,轻飘飘的同她说:“这些年,你一直以为是我□□了你,可是你知道自己当年借住的那家酒楼是个什么地方?”
“什么?”殷敏从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中感到了讽刺,听见他这些话时心头莫名一紧。
“也是在遇见你那天晚上,我才知道那家酒楼暗地里做的是青楼生意。”他说着眼中轻蔑更甚,语声中带着自嘲:“那是个专门为我们这些伪君子而服务的地方。”
殷敏听闻此言,双眼惊恐的瞪大,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一副原来如此,眼中恨意更胜。
凌少渊望着她怒火中烧的形容,无动于衷的又道:“那时我被灌下的酒中被人下了合欢散,是尹大人告诉我那里有几位姑娘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些宴会从来如此,我当时也并未怀疑。我从隔壁酒楼过来,进了你的房间,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么?”
这些年她只顾着憎恨凌少渊,如今在这肮脏的地方呆的久了,见得多了才想起她当时只觉得热,回想这些年见过那些被下了药的姑娘,就能知道她自己当时的样子,却在这时听他说:“所以我以为你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罢了。”
她一时无言,他继续说:“你知道吗?你因为这事恨我,却还要嫁给我,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嫁给我的那日,我最爱的女人就死在我与她初次相见的地方,她托人留给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话,是问我为什么突然就不爱她了。”
他说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神情也一改之前的从容,他突然抬起手来钳制住她双臂,癫狂的朝她笑道:“你恨我,你以为我就不恨你么?你想要杀了那日宴会上的所有人,让我觉得他们因我而死,让我因为内疚而自责痛苦,可是你知道吗?我和你一样希望他们死,如果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娶你,她又怎么吊死在那棵合欢树下。”他说着望着她的眼眸中同样多出几分恨意,钳制着她的双手越发用力,看着她的神情中分明多出几分厌恶来:“你以为是我害了你,可是你
知不知道那些人是因为要利用你,是要你去做一个红颜祸水,才会让我上了你的床。你不过是失去了喜欢的人,可我却害死了心爱之人,你觉得我们两谁更惨!”他朝着她大吼,笑得肆无忌惮,口中吐出的话语利得似一把尖刀,要将她伤的体无完肤:“殷将军忠勇一生到死也是为国,可惜他的女儿如今却是通敌叛国之人,一手要毁了他保护一生的国家。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女人,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凌少渊说完这些,钳制着她的手突然松开,身子向后挪动一些,眼中已没了之前怒意。好整以暇的看着一脸茫然的她。
突然得到自由,殷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她却毫无知觉,神情迷惘的好似一个被遗弃在大雨中的孩子,是啊!他的父亲忠勇一生到死也是为国,而如今真相大白,她有了这些证据终于可以还父亲清白,还他们殷家清白,可是这些年她又做了什么,父亲被诬陷而她终于找到证据可以证明父亲是清白的,证明父亲从来就不是什么通敌叛国之人,可是黎楚两国交战却是她一手挑起,父亲明明是清白的,可她呢!如今的她不就是一个真正通敌叛国之人么!即便当年殷家没有满门抄斩,可如今呢!她还凭什么再喊冤枉。
殷敏想到这里突然望向凌少渊,眼中带着自嘲的笑:“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凌少渊却摇了摇头,神情中嘲讽味十足:“我也是直到你杀了楚国的三皇子才猜到的,毕竟你行事太过反常了,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形容自己是如何杀了那些人时我有多开心,不用自己动手那些人就死了。”
殷敏望着他一言不发,许久才从地上站起身,转身离开时轻飘飘说了句:“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凌少渊也在这时站起身,也不管她是否能看得见的摇了摇头,然后才说:“活着比死痛苦多了,我为什么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