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来天欲雪

晨光熹微雪初霁 梁瑜 3964 字 3个月前

天上明月高悬,以几颗星子为伴,山上一株梅花凌雪绽放,梅旁两座坟墓,坟前一张食案上摆放着各色蔬菜肉食,旁边一口锅中正噼里啪啦煮着汤锅,梅树前红泥小火炉中闻着壶秋露霜白酒,食案前一位身披银白狐裘披风的女子盘膝在软垫之上坐下,女子神态平和,眼眸含笑举起面前白玉莲花纹酒杯在对面两只同色花纹的酒杯上各轻轻一碰,然后饮下杯中酒一脸满足,望着面前两座坟墓笑意盈盈道:“这酒可真好喝,去年这酒都被樂云洒了,全让爹爹与哥哥喝了,我一口也没喝着呢!”她说着又自饮下一杯暖暖酒水,然后动手将食案上一碟牛肉与鱼肉倒进汤锅中,才又道:“黎国近来并无战事,就连羯于这五年也再未有过什么响动,所以爹爹与哥哥就放心吧。”

这时女子身后一位高韬出尘,清朗俊秀的男子手提酒盅自炉中取出温好的酒,再将手中酒盅放入温着后在女子旁边的软垫上坐下,为自己斟酒一杯,同女子方才那般在对面杯上轻轻一碰,笑说:“阳兄,樂云来看看你,你看云光是否胖了,若是长胖了可是你的功劳哦!”

云光听他说着,便想起四年前也是这般寒冬腊月,她同哥哥围炉煮酒下棋,输了几局后便耍赖:“不玩了,不玩了,老是输不让赢,一点挑战都没。”

哥哥早已习惯她赖皮,只无奈笑语:“不仅要悔棋,如今输了,还不认账。”

她却一本正经的胡说:“手滑棋子就掉了,我还没来得及捡它,哥哥就下了,又怎么能赖我,要说也是哥哥你反应太快了。”

哥哥听了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樂云同你下棋时反应倒是很慢。”

她自脸上显出一阵得意的笑:“同他下时只要同哥哥棋路一般,他就没什么好赢面,还用的着手滑么!”

这时樂云却站在门口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怅然道:“我那些个糖醋鱼,莲子羹原来是输给了阳兄。”

思绪到这里云光接着樂云的话说:“这几年他就没赢过,也不知是哥哥太厉害,还是我太聪明了呢!”

樂云饮下一杯酒来笑道:“说来说去就是我笨了。”

“那是。”云光说着便自顾自笑了,同樂云道:“不是来信说今年可能赶不回来么?”

樂云举筷在锅中搅动,选出一块煮的刚好的牛肉放在碗中:“千寻去了洛邑,我就不用去了,所以就回来陪你涮火锅了。”

云光夹着一块鱼肉放在对面碟子里,然后又夹了一块牛肉在另一个碟子里,方才从锅里捞出一块牛肉来自己吃:“算你有义气,不过今年本来打算做酒酿圆子,可是寒冬腊月太容易凉了,那样就不能陪他们说久一点的话,所以算来算去还是这个最合适了。”

樂云却在此时如此说了一句:“云光,他要成亲了。”

竹筷险些从面色苍白的女子手中跌落,她却在刹那间截住,只是终归太过用力,木筷断裂的声音从她手中发出,许久她才从嘴角扯出个笑来:“那就好,五年前我曾见过那位公主,燕国第一美人的封号也算名不虚传,与他那黎国恒王殿下的身份,也还相称。”说着已起身在后面换了一双竹筷,似什么也未发生,继续坐下来吃菜。

食案上暖意融融与四周清冷孤寂分外不同,樂云望着身旁面色不改,仍旧云淡风轻吃菜喝酒的云光,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因为一个问题两人相顾无言,只时不时对酌一口。

直到许久之后却听她问出句话来:“听千寻提起从前你也有位心仪的女子?”

樂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不是难为情,只是一言难尽,望着她在火光下愈发红润的面色,想她应当是有些醉了,毕竟从前她从不曾问过他这些,许久后方才点头道:“是啊!年轻时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诺言说许就许,不过说的时候就连我也以为会白头偕老。”

“那时候你很爱她吧!”

“那时候我也以为这样喜欢一个人,就真的会是一辈子。”

“如此,你们那时为何没有成亲?”她这样问。

“感情需要两情相悦,她说她虽爱我却更想活着。”

说到这里樂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光时的情景,那时他刚历经了生死,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无可奈何,面对前路,心中只余下一片黑暗,那时的他很偏激,也很悲观,做什么事都极端。

还记得那时他才回到庄里,李伯来报说是山外一名女子带着两位病人求见。

虽山庄距离中原尚有一段距离,但樂家世代为医,父亲又是当世名医,一些江湖人士身染重症或身中剧毒者便会来他们药离山庄求医,这些事本是轮不到他来管,可那时父亲外出游历,诸位大夫手上也刚好有病人不得空,李伯便来询问他,他耳边便响起一个声音说:“云哥哥这么喜欢我,一定舍不得我生病,况且他得的是瘟疫,左右也不过是个死,我虽爱他却也不想这样年轻就离开人世。”

那时他年少,心高气傲却被弃如弊履,心中一时抑郁难平,想着若是门外女子同那个贪生怕死的女人一般,他定要好好戏耍她一番。

记得那时他居高临下看着蹲在一块木板旁的女子时,心中多有震撼,因为在他看来女子大多穿的花枝招展,而面前女子身上衣衫已换缁衣,他还未回过神来,那女子已起身至他面前,嗓音干哑着问:“是公子为哥哥医治吗?”

望着面前虽蓬头垢面却难掩清灵容颜的女子他点点头,走至躺在木板上同样蓬头垢面一身血污铠甲的两位将军身旁。樂云至今仍旧记得那对父子满脸血痕已看不清是何容颜,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可他心里正憋了一口气没地出,一心只想着女人都是那样贪生怕死,只要这女子害怕了,他就要好好戏弄她,让她也难过伤心,以此来缓解心中烦闷。

那时他少不更事,还不懂得父亲所谓医德为何物,看着那两位身受重伤的将军,心中却盘算着如何恶作剧。

那女子在木板另一侧,走至他对面一脸紧张的说:“先生,父亲和哥哥的情况如何?”

他故意一脸嫌弃的退后几步,摇摇头道:“他们这是瘟疫,你还是快些将他们烧了,再来给自己治治,免得搭上自己性命。”他其实连脉都没把过,根本不知什么病情,只在内心深处希望这个女子与那女人一样贪生怕死,这样一来他内心能平衡,觉得所有人都同他一样遭遇,虽然这种想法很龌龊可当时他确实如此想法。

果然那女子听闻此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只当她是害怕,心中不免鄙夷果然世间女子世寻常,可当这女子如他所想一般害怕时,他却并不觉得这是件叫人愉快之事,也不觉得心中憋闷着这口气就出了。

转身正要吩咐仆人将那两人抬进去时却感觉衣角被人扯住,回身却见那女子满眼坚定:“先生你救救爹爹和哥哥,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女子虽未同一般女子一样哭哭啼啼,眼眸却蓄着水汽,口中不断重复着“救救他们”。

而这时木板上的哥哥却苏醒过来,干哑着嗓子,劝道:“云光,别让先生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