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开着贺逍的车舒黎并没有回市区,而是在快到市区的一个分叉路口转入另一个方向,去了墓园。

舒黎要去看她的母亲。母亲所在之处,对她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处让她有安全感、能够暂时忘掉所有的地方。

本来按照母亲的遗愿,她得把母亲的骨灰撒进江里,但在她来得及做那件事之前,她的父亲黎轶找到了她。黎轶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态度强硬地“抢”走了母亲的骨灰盒葬到了墓园,每年都会去祭拜几次。

此刻,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舒黎由衷感谢父亲做法,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

舒黎到达母亲墓前的时候远处天边的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太阳周围的云朵被染成了浓浓的、甚至带着几分鲜红的橙黄色,而在远一点的地方,天和云正在一点点失去色彩。过不了多久,当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黑夜来临,天空就彻底失去了颜色,整个世界都要被黑暗笼罩。

坐在母亲墓边,头斜靠着墓碑,呆呆地看着太阳的一点点消失于天边,舒黎心里空空的,脑子也空空的——这正是她目前最想要的状态。

只不过,太难,也太短暂了。

人活下去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乖乖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坦然面对人生的终结,并没什么好遗憾和不舍的。当然,正是因为没有理由,所以就有随时面对死亡的勇气,也敢随时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是舒黎羡慕的生存态度,也是她一直追求的人生境界。

她母亲就是一个那样的人。

舒黎的母亲是病逝的,由于心脏的原因。

在十六岁之前,舒黎一直过着“艰苦”的生活。母亲靠着租用街边一个很小的门面卖早点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每天起早贪黑,很少有休息的时间。看着母亲辛苦的模样舒黎很早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不再辛劳。

可是,随着年龄增加,她渐渐发现,事情可能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母亲的手艺很好,因此每天早上前来买早点的人络绎不绝,经常供不应求。但母亲从没有招人帮忙,除了她有时放学后和节假日去帮忙以外所有事都是母亲一个人做,特别是在做东西的时候,她只能眼巴巴在一边看着,不被允许插手。于是,明明有无数个可以改善生活的机会摆在面前,母亲却完全视而不见,一如往常生活,一如往常劳累,身体的负荷不断加重,与其说她是在坚持不如说是固执。

那时候舒黎很困惑,母亲到底在跟谁较劲。很多次看着母亲因为劳累而弯曲的背影,她都想上前去问明白,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太清楚,母亲肯定不会说,只会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依旧专心做着手里的工作。

她只能无望地期待,期待到了该她知道的时候母亲会主动告诉她一切。

可是直到最后,她非但没有等来答案,反而等来了母亲的油尽灯枯。

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预警地突然倒下,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在病床上一点点失去生气,最后停止呼吸,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而自己除了陪伴和哭泣什么都做不了,舒黎那时候每天都处在崩溃边缘,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随母亲而去,因为她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她又不能死,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她不能不从。“好好活下去”五个字,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理由,但它却是一条空洞而带着强制性的命令,命令需要的是服从,不需要问理由。

只不过,“好好”她是怎么都做不到的,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做到“活下去”。

那时候,舒黎对于生活没有一丝期待,眼睛总是灰蒙蒙的。焚化炉的火焰总算在她的瞳孔里映出了几分光芒,可是很快火焰就灭了,她眼里恢复黯淡。

对着母亲烧成粉末的白骨,她才眼含泪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

我还有亲人么?

我的父亲还活着么?他在哪里?要如何才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