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周敦灵活的一对眼睛顿生黯然,一丝一丝地红起来,自言自语似的,“四月里的时候,刘太医就说王爷有隐疾,药都煎好了送上来,王爷却给倒了,又嫌太医院成天到晚小题大做,连请平安脉都免了。奴才也劝过好几回,全被骂回来,却只看王爷每日里角抵弓马一如平常,精神头也算好,奴才就想着王爷的身体向来比常人健壮,十年来连一次伤风都没有过,就算有些小毛病,怕自己也就好了,或者这病当真犯起来一回,王爷亲身试得了厉害,也就肯吃药了。谁料……”他直盯着床里的人,又极力将眉头一挑转过了脸来,整张脸扯得紧绷绷的,仿佛随时会破碎一地,“两位只管实说,不必忌讳。”
刘太医和方太医一起除去了官帽,连连磕起头来。
青田在一边攥紧了两拳,护甲直嵌入皮肤中,“说吧。”
还是刘太医将花白的修髯理了一理,稍微直起腰来,“脏痹日久不愈,寒凝气滞,血瘀痰阻,痹竭胸阳,阻滞心脉。当务之急则在扶正固本,滋阴益肾,气血双补,阳阴并调。只是王爷元阳不足,心肾不交,本源已亏,大是险象,滥补则恐阳亢,凉攻又怕伤气。卑职老朽,实无把握,不妨降谕征医,或请臣工举贤,再与太医院一同详加察看,这样更加稳妥。”
青田和周敦对看了一眼,心已凉了半截,咬了一回牙道:“王爷既是急症,哪来的时间征医举贤?况且两位都是太医院几十年的耄旧、杏林圣手,尚称不能,外头随随便便的大夫叫人如何敢用?你这样说,无非好给自己留下卸责的余地。你们放心,尽管放开手来治,不要顾虑别的,等王爷大安了,自会重重地恩赏你们。”
刘太医也和方太医互换了一个眼色,低首伏俯,“娘娘言已至此,卑职不敢推脱,必定尽心一试。王爷的病,证属重险,若能熬过七天不见逆证,方无大碍。”
“若是有逆证呢?”
“这——,卑职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恕你无罪。”
仿似挣尽了全身气力,刘太医才吐出颤颤悠悠的一句:“实实虚虚,恐有猝变。”
太医陈述贵人的病情历来都有所保留,此时竟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可见是病入膏肓。满屋子人都大失颜色,青田只觉猛一阵气涌心促,重新跌坐回椅上,大恸无语。
却是周敦显得异常地冷静,他弯腰对住了两名太医,脸上是一种兵逢绝路的破釜沉舟,“这七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见逆证,从现在起,二位日夜在这里值宿,片刻不能放松,随时听传请脉,眼前先斟酌着合定出一张方子来。莺枝,你领两位大人去前头,叫厨房开一桌饭来,一边吃饭一边商议。其他人也都下去,封锁整个就花居,王爷发病之事不许走漏出一个字。”
窗外的雪势猛烈起来,已成了雹子,噼噼啪啪击打着檐窗。青田的眼神只定在齐奢身上,他就那样躺着,不言不动,庞然而支离,如被孟姜女哭倒的长城。她茫茫然地伸出手去,仿佛是想把这遍地的断壁残垣一一地重新砌累,还以昔日的气象雄浑。手还在半空,被谁接住了。周敦扶住她,半跪去地下,定目凛凛地瞧上来,“娘娘,国不可一日无主,王爷卧病的消息一旦传出,必然朝局动荡、银价波动,回头等王爷苏醒,若再为国事烦心,而不能摒绝忧烦、静心颐养,于病势又是大为不利。娘娘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