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礼数,全福拼命地压下了痛哭,身体也就抖得倍加凶猛,“镇抚司的人走后,师父说去值房眯一觉,让奴才等太后起了床再去叫他。奴才去叫师父的时候,发现他睡熟了,便想着师父受了伤,让他多歇一会子养养精神好了,就来向太后回禀,太后也说那就让师父睡着吧。后来奴才瞧着都过了午师父还不起,就又去看了一眼。怎知就看见床上全是血,师父他人还好好地躺在原处,脑袋却不见了,枕上搁了一个纸人的头,就是烧给死人的纸扎人!”全福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殿内的侍从全听得缩脖子瞪眼,东太后王氏也捧心而悸,“呕”一声吐起了酸水,吴染忙抖开了袖筒去接。喜荷由头到脚地一阵战栗,却一声一顿道:
“带我去瞧。”
玉茗早就吓得个半死,如此一听,更一身冷汗淋漓,“太后!这,不、不,这可,主子,这不……”口齿打架,不知所云。
倒是全福还有几分清醒,鼻涕眼泪地又往地下碰了两个头,“恕奴才不敢从命。师父的遗体血污腌臜,且骇人非常,岂能污主子的眼?”
喜荷松开了玉茗,徒手空立,摇摇欲坠,“领路。”
“太后,这可不——”
“领路!!”声调陡然间狰狞,满堂只剩其头上垂珠多宝钿的余响。
干净小巧的值房内,床上,赵胜的尸首直挺挺躺着,甚至还好好地盖着条薄被,从被头露出一截被斩断的脖颈,断面整整齐齐,筋肉脂肪红的红黄的黄,周围是一大片已凝固的暗黑色血迹,一只纸扎童男的人头摆放在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地方,眉目如生的面庞带有着诡异的腮红与笑容,两只墨点的眼珠子圆滚滚地望向门前诸人。
接连“咕咚”、“咕咚”几声,数名太监、宫女倒地晕厥。玉茗也瘫倒在地面,哆哆嗦嗦,“太、太后,这是、这是怎么,是谁……”
喜荷如同被施了咒一般,无法将眼光自这床上移开,她居然想起了闺中女儿时常与姐姐永媛玩耍的“七巧板”:几块彩漆斫木,一会儿排成个什么字,一会儿又排成一枝花。眼前的床、被、尸体、血、纸人人首……就活像是一堆散乱的七巧板,假若恐怖具有形状,这就是恐怖的形状。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一床恐怖还是个最可亲的人,眉眼勃勃、两肩壮硕,是这宫中最像个男人的阉人。当那些真正的男人一个个全都离开她时,唯有这个阉人朝夕不离地守着她,她的临危落难、她的心事难遣,她海一样朝朝起、朝朝落的寂寞——唯有这个人。
似乎只一刹,遍身上下的冰冷都在胃部凝成了一团。有谁,把她最熟悉的日常肢解成这样一床碰也不能碰、想也不能想的恐怖。有谁,像盗贼一样闯入她的生命,一样样夺走她所剩无几的一切。
那团冰冷发起烫来了,仿若是吃下了一个消化不了的炭块,从食道直烧上咽喉。就用这炙人的声音,喜荷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