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层银地红花的地毯,砖地的冷硬还是传上了膝头。吴染格楞楞地打了个哆嗦,极慢极慢地,磕下了头去。
“奴才领命。”
“这就对了。”王氏轻倩一笑,一脸的高深难勘,“《史记》有载,齐桓公一日感叹,尝尽天下美食,却未吃过人肉,臣子易牙就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烹为肉羹,进献主公。现如今,我们又没叫你手烹亲子,不过是给你个将功补过、以表忠心的机会。况且我听说你那养子吴义本领甚大,年岁虽轻,在一班习武少年中已小有名气,只要手脚干净些,别像他那废物老子,自可安然抽身。你起来吧,回去好好和吴义说一说。”王氏探过了上身,宛若往土里埋起几颗种子般,往吴染的耳洞内悉悉索索埋下了几句话。随后她直起腰,将几绺散落的长发拨去了肩后,“你不是一直想叫这养子考取一个半个功名吗?今年皇帝大婚开恩科,我保他一个三甲。”
也正是王氏在吴染耳眼内所埋下的这几粒种,结出了接下来一颗接一颗的恶果——
当万物发芽的春天来临时。
京中才现一丝春讯,南方却已是春韵浓郁。扬州的瘦西湖就连湖风中也载有了熏人的暖意,湖畔的安庐水殿生香、玉轩暖照。
轩窗帷箔内,一扇貂蝉拜月的纱屏后,有着翘鼓鼓的一张嘴儿,“噗”一下,把满口的酒水喷去一件绣裳上,又往一柄熨斗内吹了吹,“年下、元旦和元宵,到处都是送‘炭敬’的、送节礼的,应付完这些人,还有京内外官员的差考、引见,宫里的祭享、朝贺、经筵,更不用说今年的帝后大婚,桩桩件件全离不开三爷一个人。忙成这样儿,上个月还不忘差人千里迢迢地给姑娘送年货,那些关外的野鸡、松花江的白鱼、甘肃的黄羊、安徽的冬笋……皇宫大内也不见得比咱们齐全。单凭这份惦记,姑娘也该多多地保重,少愁少思,别动不动就熬着夜掉泪,可不是得叫三爷放心不下?”
“谁熬着夜掉泪了?净瞎说八道。”半年的时间,青田已生长出满头新发,蓬蓬松松地贴在两耳边。手里抓着把结络子的黑珠儿线,白了暮云一眼。
暮云熨烫着衣角,咯咯笑,“呦,不认账!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昨儿夜里都快四更了还翻来覆去的,又起来摸细纸擤鼻子,不是掉泪是什么?”
青田忽地拙不成言。自栖居安庐,七个月匆匆飞过,齐奢的来信已积起了一小摞。每次读他的信,她都恨不得顺着满纸的字触到写下那些字的笔,顺着那支笔触到执笔的手,再紧扯着那手,让他把她从纸的另一端拽出来,拽进他胸怀,压去他身下。不,她不疑,也不怕,她甚至从未在乎过这隔开他们的上百天、上千里,只是她飘摇悬浮的魂唯有在他身躯真真切切的重量下才能够安然附体、无牵无挂。
念及这情思,青田的双颧微微地一红,“就算我半夜想三爷想得睡不着,你这蹄子是想谁想得睡不着才听了我去?”
小婢莺枝头对头地坐在炕下的小杌子上打线,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