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呸”一声,立指朝她一戳,“和你这一路,我就觉着你有些呆气,果然是个小戏秧子的傻话,什么‘一仆不侍二主’?那下一句是什么?‘一女不事二夫’。你这是逼着娘娘也投湖去吗?”
莺枝的脸即刻比刚出水时还要白上几分,“不、不!”
“你怕死在别人家害了那小姐,就不怕死在这儿害了娘娘?娘娘头一天住进来就闹出了人命,可是顶吉利的事儿不是?”
“我、我——”
“亏你还跟我说娘娘多疼你,说娘娘看你年幼身弱,什么粗活儿累活儿也不叫你做,只让你陪着在御玩耍,天天还抽空教你念书认字,你说你一辈子都要好好地孝敬娘娘。你若今儿真死成了,硬邦邦地躺在那儿,还拿什么来孝敬娘娘?”
一边的青田举手拦住了暮云,将莺枝被泪打得湿漉漉的小脸捧起在两手里,神色凝重,“莺枝,戏里的忠孝节义都是生啊死啊,实则哪有那么多快意恩仇?你看世间,就是结发的夫妇倘或一人流散死伤,男子续弦、妇人再醮也是常见得很。莫说你我只是主仆之份,就当真是亲姐妹,我遇有不测,既不因你害我,又不因你负我,何来的不忠不义?替我难过一场也就尽了本分,便该欢欢喜喜、快快乐乐地把日子过下去,这才是正经。咱们都是平凡人,活的是人世漫漫,不是那台上的一折一瞬、非生即死。你照花姐姐原就为人清高,遭逢大孽不肯忍辱苟活,方才一了百了。你如今什么都好好的,若为我动了这个想法,我非但不能够感念你的忠心,反倒要因你而抱愧一世。你想想,何苦做这损人又不利己的蠢事?”
莺枝是个痴气极重的人,自从被青田选在身边,就一心一计地只有这个主子,被迫侍候了别人几个月,那苦楚竟就跟烈妇失节一样。而今却看青田如此悉心相劝,不由得悲喜万端,“哇”一下大哭了出来。
暮云又是苦笑,又是喟叹:“真是个小呆子!”
青田将莺枝环入了怀抱,轻柔地拍抚,一壁又想起照花来,丝丝点点地滴下泪,以袖口拭了拭,哽着声音道:“暮云,黄夫人不说请了个郎中来吗?你去传他进来,叫他给莺枝瞧瞧,这么被湖水一激,别发起热来。”
暮云牵起拦腰的累珠绸带在眼下一抹,向外转去了。
老郎中为莺枝瞧过,开了两剂驱寒的汤药,又跪下替青田请脉,瞧见她畸伤的右手,问过几句,为逞医术高明,第二天就动了针刀。每日换药一次,再以肉桂、血燕之类的药材固本培元,服过一段后,呈给黄夫人的脉案上已写道“精神渐长,脉亦和缓”。
再待拆去纱布,青田手上的赘瘤已斐然无踪,秃指甲也渐有起色,头发更是长出了厚厚一层。她自己嫌丑,房门也不出,只用伤口方愈的手晨昏不分地一遍遍抄写《白衣观音经》和《往生咒》。暮云相劝,她只垂泪相对,“一想起照花这孩子我就心痛,替她抄些经文、做些功德,我自个心里也安慰些。”暮云便也不再劝,唯在每晚临睡时替青田热敷发肿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