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奢“呃——”一声,搔了搔前额。册后之事,他正用得着这位冰雪聪明,又跟东西两宫都关系颇深的王妃,不愿太过得罪,所以又“呃——”一声,款语道:“你一人也住惯了,我在这儿反扰得你睡不好。我还是那边住吧,你歇着,啊。”
“王爷!”香寿后退一步,反手就把门扇“嗵嗵”两下合死。随后她一点点跪低,紧攥着两手直跪在地,“王爷,自打当了这个王妃,奴婢的日子仿佛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饥寒交迫到锦衣玉食,从受尽白眼到优裕尊崇,从偏院陋室搬入了正院上房,还从继妃娘娘的手里接过了王府的大小事务……可、可奴婢又觉得,日子仿佛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奴婢依旧见不到王爷。从当年的那一夜,奴婢就再也见不到王爷。王爷,奴婢错了,奴婢向您认罪,端儿跟冯娘娘两个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默许奶妈把端儿推下了石台,然后又下毒给冯娘娘嫁祸于她。对不起王爷,奴婢不该听奶妈的,奴婢那时候只有十四岁,什么也不懂。王爷,奴婢知错了,早就知错了,王爷已经惩罚了奴婢八年了。奴婢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每一岁的每一夜,整整两千多个夜都是一个人,连跟王爷的大婚之夜都是一个人,还不够吗?还不行吗?王爷自己不也犯过错吗?那个被放在一张拔步床上送给王爷的小姑娘,不就是王爷亲口承认自己曾犯下的错吗?王爷,别忘记你的错,原谅它——原谅我。”
向上仰起的一颗精秀头颅上,黑曜石般的眸子汩汩地涌出不绝的伤悲。仅凭美,或仅凭伤悲,任何一个男子都应被征服,而当此二者被如此完美地糅为一体时,齐奢就看到了他所须看到的一切:长门冷落的母后王氏,哀毁欲绝的前妻永媛,甚至终生令他无法谅解的,一个他自己。
他也一分分地跪下,凝目于香寿,有些汹涌而无可抑的什么遽然间就于下腹蹿起。齐奢拿手拨开了香寿面上的泪串子,拨开新婚那一夜,九十九颗遮住了新娘娇容的珍珠帘。
另一道帘幕被拨开,是一乘暖轿的毡帘。轿中步出了身披大氅的青田,怀中抱一只覆得严严实实的藤篮,她朝碎雪中那幢森森的朱红高门望了望,拾级而上。
随同的护卫亮出了摄政王的金铸手牌,王府的护军一见,二话不说,立就请青田同两位侍婢入内;又有人恭恭敬敬地将她们引至前厅,奉上香茶,就往后头传话去。
话一直传到了王妃的院中,姚奶妈正摇着手谢天谢地,一听说这个,气得浑身上下都乱摇了起来,“我们娘娘是恩旨赐婚的王妃,那耗子精算是个什么东西?成日价把王爷攥在她一个人手里还不足意,好容易王爷留下一回,她还竟敢上门来要人?”边骂着边把袖管撸起了老高,又骨碌着两眼转一圈,狞笑起来,“哼,来就来,看老娘怎么拾掇你。走,晚晚,咱们会会这耗子精去!”
一见到姚奶妈同晚晚一并走出来,幼烟先从青田的身后迎上前。她本就是王府里的丫鬟,自和两人相熟,点头寒暄了几句。姚奶妈一面斜着眼往这里相看青田,把她由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到头,随后就扯了扯岁寒三友的绣花衣领,脸色寒傲不羁,“幼烟你来得正好,王妃娘娘有话问你。晚晚,领她后头去。”
这顶“王妃”的大帽子压下来,幼烟自是不能够推脱,望了青田一望道:“那,奴婢先去看看。”就随晚晚往后去了。青田见她被支走,自己又不识王府的路径,心内发急,赶忙示意身畔的照花摸一锭碎银塞给那老妇,“这位妈妈,我有急事找王爷,烦您领个路。”
姚奶妈接过了银子掂掂,恨之刻骨地一笑,“跟我来吧。”
她在前头甩开大步,东穿西拐南旋北绕,经过无数的门栏、粉垣、曲肠小径,可算止了步,“坐这里等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