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奢头一点,手一招,周敦已上前一步,将中间瓷盆内的清汤盛出两碗来。青田先试着闻一闻,倒是齐奢托起碗品了一口道:“这一盆汤叫做乾坤汤,取树鸡、山雀、鹿茸、驼筋、蛤士馍、熊掌、犀鼻、狮乳、河豚皮、果子狸,加上水八珍,点汤的则是雪山金莲。金莲产于昆仑山的冰峰,壁立千仞、风雪弥漫,采摘者常常九死一生,十两黄金才换得到一两金莲。这道汤里一共用去五两金莲,以莲花的清寒雪香去除山珍海味之腥。汤成后滗去表面一层,只留中间最清亮的部分,汤底与食材一概委弃。这一宴,就叫做‘五行宴’,耗银一万两。”
青田双手捧心,心有余悸,“听过之后,我已吓得不敢吃了。”
齐奢笑着搛一筷蛇肝与她,“我倒劝你多吃一些,这辈子也就这一遭。”
青田抽了手帕印一印唇角,帕上绣着飞舞的春花,“虽则一万两银子一宴,可堂堂一等亲王,一年还没个百八十万的?一辈子就请这一遭,未免小气些。”
“跟你透个实情,这一宴,爷也不过是第二次。”齐奢竖起了两根手指,满面春风中又带有着一丝厉厉春寒,冷热不明,“第一次是四年前,我率兵击败鞑靼还朝后,我的舅父、首辅王却钊请我在这里吃的。这个地方是他的私家戏园,老爷子偏爱唱戏相公,京城里的名角三天五日就在这里做堂会,堂会上的高官贵客无人不爱这五行宴。我也算打小锦衣玉食,即便后来在鞑靼做人质也一样是皇子的优待,什么样的精食美馔没过过口?可直到见识这一宴我才算明白,什么叫‘酒池肉林’、‘民脂民膏’。”
青田面显惊异,“那天我耳朵里也刮着一句,说三爷最近与东党王家很是融洽,可没想到竟融洽到这个地步。”
“我同舅舅说想借他的地盘请个客人,舅舅欣然应诺。”
“三爷请的客人莫非是我?”
“难道是你请的三爷?”
青田笑了笑,又凝眉沉思,过一刻,双手一合,尖尖地抵在下颌处,“三爷监国不过数年,已经此消彼长,外戚王家必不愿坐以待毙。七月初二,三爷遇刺,虽然主使者始终未能查出,可一定与东党脱不了关系。三爷见王家出此极策,自知逼人太甚、锋芒过露,于是改行韬晦之术。与王家攀亲道故不说,还要借他们的地方吃饭,摆明了不疑不惧,又打着我的幌子来麻痹世人,让大家都以为你安于现状、沉湎女色。一面示好一面示弱,信而安之,阴以图之,此乃三十六计中的‘笑里藏刀’之计。”
齐奢哈哈大笑,笑里只藏着满满的欢畅,“真是个‘女中诸葛’!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还一半,是爷确确实实想请你吃顿大的,无奈囊中羞涩,只好来富户家打个抽丰。拿你们的行话说,这叫‘找个冤桶垫底’。”
青田笑得直拿两手来揉腮,“三爷若挂牌做生意,一定财源滚滚、名满京华。”
齐奢拱了拱手,“惭愧惭愧。姑娘若柄权执政,也一定处尊居显、朝野侧目。”
桌旁侍席的周敦和暮云正自笑不可抑,帘外响起轻朗的一声:“周公公!”周敦擦了擦眼角,转身捧入了一只火锅,锅里烫着只杏林春燕的雕花银壶。
“王爷,酒来了。”
这酒汁倾入杯中,色泽泛金,煞是好看。青田仍是先置于鼻前嗅一嗅,齐奢悦然一笑:“这是用桂花、莲花、水仙、玫瑰等香花做出的‘百花酿’,甜酒,不伤脾胃的,你试试。”
青田浅呷一口,香醇的酒气直透心脾。一时贪杯,连饮了两盅,虽海量,亦不免有些发热发燥,连手炉也丢开,红上眉梢,“如此好菜好酒,干吃无趣,须得行个令。”
齐奢横掌于额前,“我就怕这一句。”却又瞄一瞄酒面绰约的青田,“啪”地放手于桌面一击,“罢了,难得你高兴,你说吧,爷听你的,你说行什么令就行什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