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微笑示谢,接过来,却又搁去手边,“既然三爷想听个新鲜,我也就寡廉鲜耻与三爷说说,说穿了也没什么,槐花胡同的生意经,左不过就是些假情假意、机关计算。比如遇着生客,先得卖弄风情,低首自祝——‘凤点头’,露齿微笑——‘献银牙’,挺胸收腰——‘献身说法’,眼角传情,闲吟丢俏。待客人进了门,有‘十八问’的讲究,一问接一问环环相扣,转眼就套出客人的底细来。倘若客人的家世不过尔尔,就用‘干煎甲鱼’或‘三冷一热’的法子。‘干煎甲鱼’就是叫客人空等,等得他如煎似熬又无可奈何。‘三冷一热’就是对客人三次都冷冰冰的不大理睬,第四次却又热情如火,弄得客人不知所以、心生牵念。可倘若来人身家丰厚,那就要留做长客,又有‘哭剪刺烧嫁死’六法。‘哭’便不用说了,‘剪’就是剪发相赠,‘刺’是以花针刺两臂,写‘亲夫某人在上’,再拿墨涂了,除非用特制的药水清洗,终身不褪。‘烧’是拿香炙在皮肤上,炙在胸口叫‘公心中愿’,恩情最厚;炙在头顶叫‘结发顶愿’,恩情次之;余者还有‘联情左愿’、‘联情右愿’、‘交股左愿’、‘交股右愿’等诸般名目。至于‘嫁’并不是真嫁,只是口里说非君不嫁,讲盟讲誓讲情讲义,只哄得客人漫撒赎身钱。‘死’也不是真死,照样是空口白牙地赌咒为他生、为他死。追魂摄魄的深情,全只为骗得客人以为待他情有独厚,从而死心塌地地花钱罢了。说来说去只一句:这地方只认钱、不认人,女人越是做出那情意千金、粪土金钱的样子,就越是要狠宰男人一刀,不放干他的血绝不罢休。”
齐奢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而后抚掌慨叹:“酣畅淋漓。若换一个女子,定忸怩作态,说不出口来。”
青田空望着某处,嘴角儿噙着笑,眼里却有一整片死寂的海洋,“假如对三爷这样一个见尽世事的男子汉我尚且说不出口,一会子,该如何对一个十四岁的无知少女说得出口?”
齐奢望住她一瞬,忽地移目,向着周敦把头一偏。周敦立马躬身,“是。”又笑笑地朝另一头叫一声:“暮云姑娘?”
“嗯?哦,哦!”暮云听得正欢,醒过神来,忙福一福,随周敦一同退出。
于是独剩二人相对,静得可听见铜漏之声,先一滴,又一滴。齐奢依旧摆弄着手里的折扇,轻松地笑道:“这些法子你都使过?”
青田神色无变,坦率一笑:“除了‘刺’与‘烧’,都使过,最常使的就是‘哭’。”
“怎么个哭法?”
“客人若几时动身说要走,就哭将起来说:‘你竟舍得丢下我。’一定要哭得他手忙脚乱、恋恋不舍。若遇上老练的客人反取笑说:‘你客来客往的处处留情,你和我不过是逢场作戏,怎么你倒认真起来了?’便回他说:‘接客虽多,只有你知疼着热,我待你一片真情,就是块石头也捂得热了,你却这般狠心说这样的话。’到此节,更要滴下几点泪来。”
“这个‘更要滴下几点泪来’甚妙!哭不出可怎么办?”
“把手绢用生姜汁染了,眼边一擦,泪如泉涌。”
齐奢大乐,把手臂长伸而来,“你手绢?拿来我瞧瞧。”
青田也一笑,眸子里闪烁着冽冽的幽光,“我早用不着那个了,说哭就哭。”
“说哭就哭?这可是真本事。怎么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