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天。
程楚歌请了假, 两个人呆在家里,都没提起告别的期限,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一起打扫卫生, 一块在厨房做吃的。
许愿若无其事,一面给他打下手、递东西, 一面说我们明朝人怎样怎样, 你们现代社会怎样怎样, 好像很期待投生似的。
他合上蒸蛋的锅盖,在窗边的擦手布上擦了手。“轮回台很高么?”他问。
她假装回想一阵。“是挺高的。”
“会不会害怕?”
那么高的台子, 此生与来生的距离, 一千里,一万里, 望不到头。风在耳边呼啸。可怕的失重感。
最可怕的是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一个台子。人死了就死了, 没有地府也没有来生。
她神色自若。“黑无常说了, 高是高了一点, 但眼睛一闭就下去了。再睁眼,是个新人, 哇哇大哭, 什么也不记得。”
“是么。”
“是啊……”
沉默一阵。
蛋蒸好了。
他关了火,掀开锅盖, 也许是忘了拿垫手的小布, 伸手就去端碗。蒸汽蒙蒙里, 瓷碗滚烫。拿起来,咔嗒一下放在桌上,清脆一声响。
几乎像是从他手里掉下来的。
碗里的蒸蛋晃了晃。嫩黄均匀,冒着热气,面上撒了几粒粉白鲜虾仁, 虾线剔得很干净,一眼看了也知道是滑嫩可口。
半晌,他伸手开了水龙头,本该是用凉水冲烫红了的指腹,可手指伸过去,才发现不小心开的是热水。
拧转水龙头,转成了冷水。水开得大了些吧,冲在碗池边沿,溅出来,微微湿了桌面。
这样不安宁。
水流声在响。
许愿道,“程顾问,每年逢清明、七月半,你烧不烧纸钱?”
“……怎么了?”
“我昨天路过一家寿材店,他们居然有纸扎的满汉全席和冰淇淋,真好看。”
“……想要?”
“又不算太麻烦,顺手烧一点。好歹我给你压榨了这么久,你又不还我钱。”
“知道了。”
“还有……他们还卖彩纸扎的游乐场,那么大一个,里面连爆米花机都有,真好看。就是有点贵。”
“喜欢就买。”
“好啊好啊。”她顿了顿,又说,“喔,还有啊……”
他放轻声音。“什么?”
“地府有点冷,烧我点衣服。不要新的那种,新的那种没有温度,穿起来冷飕飕的。”她靠着装满了食物的冰箱,装得若无其事,好像是随口说的,“就,随便给我几件你穿过的吧。我喜欢白衬衫。”
水流声还在响。
哗啦哗啦。
他收了手,也顾不上擦干,满手水就去揽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夏衣薄,她整个后背都沾湿了,衣料下面人在微微发抖。
布娃娃可可造的这个人类身体太矮了,要拥抱,他要俯身俯得很低,有点费力。于是她拉着他的衣摆,踩上他的鞋子,踮脚。
还是有点远。
两个人之间隔着的哪里是几十厘米的身高差,那是一阴一阳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像是有一层什么东西挡在中间,不管怎么抱,也仍有无法填补的空隙。
谁也没有说话。
洗碗池里的水流声还在响,蒸蛋在冒热气。
哗啦哗啦。
程楚歌进浴室洗澡,门一关上,方才还静悄悄的卧室里闹起来。
被子呜呜呜地开始哭,耳机耷拉着脑袋,小灰手捂着脸,安徒生童话试图从书架上挤出来,没站稳,一下子朝着地上掉下来。
嘭!
落在地上之前,金丝眼镜飞过来把它接住了,但自己撞了个眼冒金星。这精装书好看归好看,实在是挺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