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个不老药, 就是那些女孩梦寐以求的美容秘药?但……不是不老吗, 为什么她们最后却死了?”
“那只是最初的不老药,”杜先生微阖上眼, “我,也曾犯过杀孽……”
嬛君死后,他沉溺了快一年。
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 没有目标,也找不到方向, 仿佛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掏了个空,只余下一具躯壳浑浑噩噩地在这人世间。
他答应了嬛君要等她,不能寻死, 然而失去挚爱的痛苦每时每刻都在摧折着他。终于有一日,他又醉死街头,被一个年华将逝的戏子黄三娘给带了回去。
三娘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大, 不过二十七、八岁。
她也曾经红极一时, 但在戏班子中,早已有了鲜嫩嫩十六、七岁的新花旦。她背后捧着的金主自然转头采撷新花, 她从做配,再到被挤去其他小戏班, 身不由己的飘零在这乱世, 本就不易, 她只想在年老色衰前找到机会上岸。
杜垒生年轻俊秀,虽然落魄却不掩那身浓浓的书卷气,三娘有心想择这根良枝, 奈何杜垒生已心如死灰,三娘不死心地嘘寒问暖了数月,可他依然不为所动,只得讪讪收手。
虽然她决定转换目标,但对杜垒生到底有动过几分真心,她的名帖手信,都是专门请杜垒生为她润笔,就当是照顾他的生意。
杜垒生对此心存感激,他渐渐也振作起来,决定重新开始温书,再考大学。
但在冬至那夜,遍体鳞伤的三娘浑身是血的敲开他的门……
原来她做了一个商户的外室,冬至这晚原配没有等到商户回家,以为是被她勾了去,便带着两个小妾和一群健妇赶来别院,想将她活活打死。她拼着最后一口气逃了出来,回想这一辈子,便是到死了,也没有什么可留恋,只有他身边还算干净,她死也想寻个清净地。
她身负重伤,这大半夜也无处寻医,杜垒生打开包袱,当年父亲炼的那炉丹药还剩九颗,在嬛君死后,这不老药虽没有效用,可到底也是父亲倾尽半生心血的成果,他权当做遗物带在身边……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让三娘服下药,想了想,又取出那盒银碳,放在手炉中点燃……
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只觉得头晕脑胀,胸口闷得发疼,不知不觉竟跟着晕了过去。
三娘活下来了,不止如此,她的容貌在这一夜之间……竟平添了几分娇艳。
三娘大喜,身子大好之后登门连声道谢,同时拐弯抹角地打探那夜究竟给她服的是什么神药。杜垒生闭口不谈,实则暗暗心惊地开始研究父亲留下的数本炼丹笔记。
竟然是真的?
父亲难道真的成功了?
他特意到人迹罕至的郊区租了一间小屋,按着父亲的札记练习实验,不过一个月后,三娘再次找上门来,眼中光芒闪动,竟是又来向他求丹。
他见三娘这段时日的好颜色褪去,原来这丹药还有时限?他便燃起香炉,再次将丹药给了她……
重归大戏班的三娘,最终毫无预警地,猝死在了戏台上。
这是第一个死于不老药的祭品。
父亲走的太快,对于不老药,他没有留下任何嘱咐,杜垒生只得自行摸索。
一开始他以为三娘是意外过世,虽然这段时间他精神好得出气,也自觉是因为年轻。
然而当第二个猝死者出现之时,他震骇地盯着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颗不老药,又看向正在丹炉中翻腾的新药,朦胧地意识到杜家究竟炼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杜家为皇帝而炼的不老药,并不是给皇帝吃的,而是让那些为皇帝奉献精气的祭品服下的。
银碳则是催化剂,将药效催发出来,供取皇帝在一旁吸食、精气。
实则就是提前透支身体的精气,虽然会像被催开的花朵一般短暂令人焕发神采,然而精气被透支的下场就是折寿。黄三娘原本就已经伤及根本,被不老药这样强制催发,才会在服下第二丸药后不久便暴毙当场。
“如今的不老药是我这些年改良过的,如果只服用三次,并不会损及命脉,或许依然会短寿,但好好调理,于生活无碍。”杜先生自嘲地一笑,“不过我也是伪善,知错犯错,这么做只是求个心安罢了……天网恢恢,我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鉴真按了按杜先生手机上闪烁的微信,“还有一个人也要接受惩罚。”
杜先生收到的讯息上只有一句话:
【师父,他们又来馆内问话,你现在还好吗?】
老陈打开手机,一周了,杜先生都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眼眉微微舒展开来,看来他的藏身之地终于是被警方找到了,嘴角的笑容尚来不及扬起,胸腹的剧痛令他煞白了脸,抓起柜台上的药塞入口中……
不能再拖了,他望向名册,今晚他必须要找到新的祭品。
夜幕在渴望中一寸寸降临,老陈换上了杜先生
惯穿的西服,两人身形相似,从背后望去真伪莫辨,他对镜整理好领带,拉开门——
“yooo!好巧啊,你要出门吗?”早已等在门口的无欢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最开始会怀疑陈伯,也是因为他的言行……令人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鉴真道,“虽然表面上处处维护你,但在细微末节,却又不停暗示你身上另有隐情。杜先生在平通镇见到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是他引我们过去找你。”
“是啊,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了。”杜先生被没收手机,困在这里等待进一步消息已有一周。原本他心中就隐隐怀疑是老陈,鉴真的出现,不过是证实这一点,“还有呢,只是因为这样就觉得可疑吗?”
“还有时间。”鉴真收到特别行动组已经收网的消息,索性爽快地坦白道,“陈伯供述的出诊时间,都在那些女孩死亡的前三天内,卡得太及时了。我曾经问过余冰,每次药效能持续多久,她告诉我,周期至少一个月。也就是说并不一定非要在那几天下手,与我而言,杜先生更像是被故意引导在那个时间段出现。”鉴真摸了摸下巴,“相比杜先生,每月负责馆内采买的陈伯,有更多的下手机会。”
杜先生赞赏地拍了拍手,“苏小姐很聪明呀。”
鉴真最喜欢别人夸她,虽然偷偷翘起尾巴,面上还是力持严肃地道,“还有一点,陈伯是不是身怀口技?能模仿别人的声音。”
杜先生怔忡了下,这次是真的赞叹了,他缓缓点头,“你猜对了,当年他就是从戏班子里逃出来,遇见了我。”
老陈原名陈筠,在戏班子里专司学舌,能将男女老幼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杜垒生捡到他时,他才十三岁。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幼小的他早已尝遍世间人暖,他不愿再回戏班子,一门心思地要跟着他。
杜垒生看着这个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的孩子,瘦得骨棱支出,身形连十岁的孩童还不如,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收他为徒。
为了掩饰身份,也为了守着与嬛君的约定,每隔十年,杜垒生都会另寻住址。
陈筠虽然年幼,却极会看人脸色,做事机敏伶俐,跟着他的时日长了,虽然隐隐约约察觉到他身上的秘密,却毫不惧怕,反而常常会替他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