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冬雪来时, 银妆裹满半片地,霍钰还未归。
他此番是独行客,又走了将近三月, 闻人椿纵使披着绒毛、点上炭火,依旧感到心头颤动不宁。
坊间流出闲话, 说这位宋人少爷是抛妻,和所有话本子的负心少爷一个模子。闻人椿只信一分, 更多时候, 她怕的是霍钰遇上大麻烦。
没有二娘鞍前马后的铺垫, 没有霍老爷门楣的背书, 却有霍钟明里暗里的打压斗法。他要一己之力白手起家,有多难要多难。
闻人椿愁得连手里的小棉袄都织得跳针了。
“竟也有你不擅长的活计。”苏稚笑话她。她在女红上颇有天赋, 一双手翻上翻下,小老虎的眼珠便有了灵气。
闻人椿叹了口气,说:“是啊。”她本就不是多能干的, 女红、烹茶、花艺, 那闺阁女子最最擅长的三件, 她都做得不得要领。就譬如烹茶吧, 备器、择水、取火、候汤、习茶, 这一套按部就班泡出的茶, 闻人椿却喝不出半点不同。于是仗着身边只要伺候霍钰一个,总是偷工减料应付他。
瞧, 想什么都是霍钰。
真是活得愈发像那菟丝花了。
苏稚瞧她满脸惆怅,母爱大发,凑上前问道:“可是在担忧霍师父?”
闻人椿不瞒她,连连点头。
连封书信都没有。海上艰险,明州城又比海上更艰险, 她怎能不担心。
“我瞧他不该是那负心薄幸的人。”
“我并非忧心这个。”闻人椿是真的守不住秘密了,一骨碌向苏稚交了底,把明州霍府的事情连头带尾讲了一遍。
苏稚如听戏本,专心致志,目光炯炯,手上动作全都停了。末了趁闻人椿喝水间隙来了一句:“霍师父家中的人怎么听着都好可怜啊?”
可怜,算是吧。
闻人椿无奈低笑。
“到底是父母手足情,他们真的能不管不顾?还落井下石、置人于死地?”
闻人椿知道,苏稚活在系岛这样干净纯粹的地方,一定想不明白世上竟有连血脉亲情都可以枉顾的人。
她也不多说,从盘中挑了一枚盘扣递给正要伸手的苏稚,只道:“所以生在系岛已是命带福星。”话落,她不由伸手去碰了碰苏稚的肚子。
“你这样喜欢系岛,为何不跟霍师父讲一声,留在这儿别走了。”苏稚天真建议起来。她可以这样说,因为是戏话。闻人椿却不敢,她深深地明白,霍钰绝对不甘在这座小岛苟且偷生。家仇、抱负,哪个不比她重要,否则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等。等霍钟、霍老爷都受到谴责,等二娘九泉下瞑目,等那座属于他的新霍府平地升起。
“待到那时,你再为我生儿育女,既不委屈你,也免得苛待了我们的孩子。”他回回都是这样说,闻人椿亦越信越真。
只因她爱他,没来由,没期限,所以甘心一日日地陪他等下去。
苏稚羡慕她情意绵长,悠悠感慨了一声:“你怎么能这样爱他?”
“你不爱桑武士吗?”
“我可不能由着别人牵我的鼻子!”
闻人椿被逗笑,细数起来,她的羡慕绝不亚于苏稚。于是她突发奇想,问了一句:“苏稚,若是桑武士三月没有踪影,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他啊!”
“然后把他捉回来打一顿?”闻人椿眯着眼睛,她被苏稚感染,常常冒出小女孩姿态。倒是苏稚本尊待此事十分严肃:“捉什么捉啊,变了心的男人何苦费力费心。不过凡事求个明白,若他确有抽不出身的事儿,那便是我瞎操心,若他有了新欢,我也不含糊,该赔我的金银田产赔了,从此天高海阔见面不识。”
“怎么同吃一锅饭,你就这么洒脱呢!”
谁想苏稚豪言壮语一番,却蓦地哭起来,泪流不止时,还随手捡了块帕子垫在眼皮子底下。
“怎么了?怎么了?”孕妇哪好伤心的,一伤便是两颗。闻人椿立马脱了伤春悲秋的壳,急匆匆起身,赶紧唤人请大夫。
“不用不用。”
“你这是怎么啦?”
“我……我就是一想到桑藤见那混蛋居然敢不要我,我就想哭。”
“那、那不是咱们瞎编的嘛。”
“万一成真了呢。”苏稚是真的入戏,哭花了半条帕子。闻人椿又是斟茶又是擦脸,生怕待会儿桑武士瞧见了要拿她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