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闻言却没有笑, 眉心有刀刻般的痕迹。
将军府上下都在为他筹备弱冠之礼, 前些天母亲还拿了几家姑娘的八字上庙子里算,倒挑出好几个满意的来。
——“鸿儿,李尚书家的姑娘不错, 皇上寿宴上你也见过, 知书达理的,可还喜欢?”
不喜欢!
除了宋芸熙,谁都不喜欢……
那话险些脱口而出, 却又克制地咽了回去。
原身有个年长几岁的兄长, 多年来随父亲征战沙场, 却在原身第一次随军北战的时候死了, 自此少将军的头衔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说来, 兄长的死,还是因为原身。
那年原身不过十四岁, 空有满腔热血, 却有勇无谋,在混乱的战场上横冲直撞, 兄长为了护住他,硬生生地抗下致命一击。
□□贯穿那具年轻的身体, 尖锐的枪头浸满血,在北川灰暗的天幕下, 妖冶似彼岸河畔盛开的繁花,虽美,却透着死亡。
原身怔怔地望着, 枪头的血一滴滴跌落,染红他漫上水光的眼。
他发了疯似的杀敌,可无论他杀掉多少人,也挽回不了他兄长的性命。
那夜营帐外站了很多将士,场面肃静沉重,北川的风这样冷,远山遮住所有光亮,唯有营帐里的那盏灯,轻轻摇曳着火光。
最后,随着大夫的一声叹息,唯一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他被冠上少将军的头衔,背后自少不了难听的谩骂,说那是他偷来的荣耀,是踩着兄长的尸首夺来的!
这份愧疚压在心里足足五年,原身越来越沉默,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夜,手握酒杯,郁结而亡
季鸿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季夫人哭肿的眼睛,她伏在自己身上,泣不成声:“鸿儿,你哥哥已经去了,你若是再有什么闪失,教娘怎么活?”
他抬眸,帐边还立了一道身影,背脊笔直,似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可季鸿却分明瞧见,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珠里,所荡漾出来的凄然。
那一刻,季鸿意识到,他的命运不再独属于自己,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运,那个早就沉眠于北川之下的兄长,其实一直活着,活在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活在他未来漫长的岁月里。
杀了太子的手下,将他心爱的女子藏起来,这意味着他将世代效忠君王的季家,摆在了君王的对立面。如果再明目张胆地娶回宋芸熙,整个将军府只怕都要随之陪葬。
他虽然不过千年之后的一缕亡魂,初来乍到时,也并未将自己代入角色,可一个多月的相伴,所感受到的亲情真实而纯粹,现代的生活仿佛悠悠长梦,随着夏季的离去,一并飘远。
所以他不能、也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欲,让整个季家陷入不幸……
云樱见他沉默,以为自己说话太露骨惹他害羞,便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笑道:“不打趣你了,对了,最后再告诉你个秘密,熙熙最近在做嫁衣,她说会做得慢一点,慢到你向她求婚的那一天才做完!”
季鸿垂在膝盖上的手颤了颤,眼底有热气涌上来,他赶紧借着喝酒,把脸埋下去。清冽的酒面摇晃着他模糊的容颜,眼底的那一点光小心翼翼地闪烁着,不肯轻易落下来。
——真是个傻姑娘!
他苦涩地压着唇角,将酒吞进肚子里。
明明是喜酒,此时此刻,他却没能感觉到任何喜庆……
……
酒席闹腾到深夜,有门禁的女眷们早就回去了,只剩一帮男人还在划拳喝酒。
赵永走出王子豪家门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夏末的夜晚还残留着暑热,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衣领,由小厮搀扶着上了马车。
“今天我兄弟结婚,老子高兴!高兴!哈哈哈!”赵永瘫在软垫上,浮着酒气的大红脸上满是笑意,“等母亲同意了,我要给秀娘整个隆重的婚礼!羡慕死那帮女同学哈哈哈!”
小厮无视一个醉汉的胡话,默不作声地伺候。
马蹄哒哒而过,驶入夜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