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恋色 九月鸢尾 6792 字 3个月前

隔天一早, 格拉斯下起了小雨。

云暖一起床就觉得有些喉干舌燥,先出门买了感冒药。等到返回来,乔景延早已起床, 在厨房里翻找牛奶和面包,自从来到这里,乔景延就没有进过厨房, 云暖也不会让他下厨, 他自然不熟悉摆设。

云暖替他拿了牛奶和面包,带着他到餐桌前坐下, 耐心给他抹上草莓酱,问他关于香水调试的新灵感, 乔景延一脸苦恼,显然把这一行想的太轻,刚刚开了头就不知道如何走下去了。

云暖把面包递到他手上, 和他说:

“听钱茵的意思, 今年这场斗香大会比以往要严谨盛大一些, 我们只是去看看也无妨。”

经过一夜的思考, 云暖好像突然之间就把这件事情看淡了, 既不给自己压力, 也不给乔景延压力。

乔景延看她想通,自己反倒是严苛了起来:“我这三脚猫的小功夫, 至少要调配出我自己满意的香水。”

遗憾云暖嗅不到他调配的香水,于是他所有的调制成果,也必须要先把自己这一关过了才行。

云暖知道他做事一向认真, 并未说话,一抬起头就看到他唇角沾了些果酱,便拿了纸巾凑过去,和他说道:“你等等。”

乔景延只察觉到她挪到自己身侧,因为她一靠过来,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便会扑进他的鼻腔里,他还未反应过来,唇边就被她用纸巾轻轻擦了一下,接着便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乔景延,晚上能不能邀请苏珊来我家吃火锅?”

乔景延愣住,因为她话里的“家”愣了半响,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会把小旅馆称为“家”,而她和他商议的语气,更像相熟的朋友,或是家人。

他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

他第一次如此期待去招待谁来家里做客。

——

连绵的细雨一下就是一整天,云暖把乔景延送到香水工厂,便开始准备晚上招待苏珊的菜肴。

在这里住过三年的云暖,对于煮火锅这件事情一直乐此不疲,苏珊是唯一夸奖过她厨艺的女孩子,哪怕是曾经和钱茵关系好的时候,钱茵也不愿意尝试这种带着些异国味道的中国菜。

以往苏珊住在隔壁,大多时候都是帮着云暖一起备菜,今天只有云暖一个人,云暖忙碌了大半天,一抬头才发现早已过了去香水工厂接送乔景延的时间,她只得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拿上伞往香水工厂赶。

乔景延在香水工厂呆了四天,关于调制失败的试验品早已排了一整排,云暖匆忙赶去的时候,乔景延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和旁边的员工谈起香料和创作灵感,云暖轻轻把伞竖在门外,站在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她听到他用流利的音乐和员工说:

“她是个温暖的,细腻的女孩子,这种味道显然不合适她,应该像初夏一样,带着春天还未散尽的气息和夏日里阳光正好,活力满满。”

这是云暖第一次听到会有人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形容自己,像是某一个季节,或者是某一日他和她在一起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

她突然间想起自己入学香水学院的第二年,当她能清晰辨别出每一种香水里的配方百分比,开始调试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瓶香水时,这抹味道,也就开始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了。

那是在某一年初春,仅存在记忆里唯一一段关于那个人的印象,城海市山涧边的樱花谷枝繁叶茂,把春日印染上粉红色,她就是坐在那个人的腿弯上,听着她读完《小美人鱼》,那是记忆源头,关于母亲最后的一段美丽时光。

起初她认为那一抹味道,应该带着点伤感和缅怀,后来经过不停的推翻和重试,最后在她回去过年时,找到了自己为什么不满意初代“樱花小姐”的原因,那是因为记在母亲日记里的所有时光,没有提到病痛和磨难,没有提到她不幸的曾经,只有满满的,关于她的成长。关于母女之间的小秘密和难忘时光。

这个女人贤良淑德,从未想过要把这些不幸记在心尖上,于是活的阔达又善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记告知她,“暖”便是温暖和阳光的意思,

所以“樱花小姐”,不应该是缅怀和伤感,是她在她生命里的那种快乐和幸福。

是豁达的面对人生,面对未知的旅途,体验生命里的美好和难以回来的好时光。

“樱花小姐”并不是她,而是她的母亲。

——

乔景延的香水,是为她而制作的。

云暖站在哪里没多久,便被工厂的员工见到,告知了乔景延。云暖这才走过去,接过工作人员手里满满的一大竹篮的试验品,被工作人员小心编好成分,写上日期的小瓶子里,打上的全是叉叉。

显然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今日下了雨,小镇上的道路湿滑又泥泞,两个人漫步在花田边的小路上,扑面而来的,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气味,被雨水浸湿的世界弥漫着浓重的青草香气,也有云暖身上隐约传来的蔬菜和香菜的气息,乔

景延猜测她已经把菜备的差不多,便问她:

“几点开饭?”

他们的小日子,每日除了香水,便是怎么研究在法国吃中国菜。

云暖突然笑了:“乔先生原来对吃的还挺积极。”

她叫回他乔先生,他便又不习惯了,停下来,说道:

“乔景延,这样叫好听。”

直呼他的大名,会比叫乔先生感觉来的更亲密一些。

两个人就站在玫瑰花田边,小雨落在伞面上,留下些咚咚咚的雨声,伞面下的世界却静谧异常,云暖点了点头,却和乔景延说:

“所以我在你的心里,是温暖和阳光的,不是还有胆小和懦弱吗?”

乔景延突然间听到这个人那么说,知道她听到那些话,接着他又听到云暖提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是家里的大姐,要管陈奚妍,要学着和爸爸打理生意,所以我得让自己坚强起来,可是我私底下,很容易因为一点点的不确定而产生摇摆不定的心情,也是个面对信任的人就会哭泣的小姑娘。”

乔景延一直耐心的听着她说起自己身上的这些不足,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起关于自己身上的这些小缺点,她是想主动让他了解她的所有,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乔景延听着听着,心里就就冒出了一个灵感,好像这几天被浓雾弥漫住的目标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

“我知道了。”

云暖一头雾水,问他:

“知道什么了?”

“还有几种香料,我从未试过。”

——

从香水工厂到露西太太的旅馆,他们走了四十几分钟,回到旅馆的时候,云暖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她催促乔景延进了洗漱间,只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便忙着调制火锅底料。

晚上六点半,他们的中式小火锅正式开餐。

苏珊带了水果和红酒前来,一进门就和云暖开玩笑,说是为了吃到她的火锅,连午饭都只敢啃上几片面包。

以往在晚上就陷入安静的小屋子,倒是在今晚格外热闹,有苏珊这个热情开朗的邻居在,小聚餐倒也热闹非凡。

哪怕是在城海市,乔景延也从未招待过客人,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和朋友围坐在火炉边的热闹。苏珊闻到乔景延身上的味道,问他:

“乔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乔景延如实相告,只是没提乔氏,苏珊果然骄傲的笑起来:

“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有颜料的味道,像个画家。”

在小镇生活的人们,因为格拉斯盛产香水而出名,因此也总是无意识把调香和味道放在心中,苏珊见过乔景延两次,每一次都有同一种预感,总觉得这人是个文人墨客。

云暖好奇极了,因为靠近乔景延,听到苏珊那么说,云暖试着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然而一无所获。

若是换做平常的云暖,在见到这个人之间,便会因为习惯用嗅觉“看”人,会像苏珊一样,从味道辨别这个人的职业和生活习惯,甚至连他在使用的香水也能察觉得到,如今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无法辨别,想想倒也挺遗憾。

后来苏珊和云暖提到了斗香大会,和她说:

“哎呀,钱茵前段时间可狂妄了,因为你不来参加斗香大会,她可是最有机会被大公司看重的,现在可好了,这次斗香大会,来了个劲敌。”

云暖自从失去了嗅觉,就没再关注过香水圈的大新闻,突然间听闻苏珊那么说,皱着眉问:

“这次斗香大会有那么重要吗?”

苏珊给云暖倒了杯红酒,继续用浓重的法式英语和她攀谈:

“反正华人圈里的地下斗香大会举办了好几届,平日里也就是大家自娱自乐,可是这一届不一样,香水学院的学生明年就毕业了,就是你们华侨的企业大亨,那个叫什么名字,有星星,有海的,这次他亲自过来挑人,而这次斗香大会,嗅觉考验环节全是用的他们公司的香水。”

听闻苏珊那么一形容,云暖马上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人是国内奢侈品大亨,闻氏的ceo,闻星海。

————

苏珊认为这场斗香大会一定热闹非凡,便又提到:

“这次可热闹了,竟然吸引了不少法国本土调香师来参加,还有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香水学徒,钱茵和这些真正的调香师比起来,显然没戏可唱了。”

有了苏珊说的这些八卦和小道消息,乔景延大概明白了关于这场竞争激烈的斗香大会有多令人期待。

晚上云暖送苏珊下楼,乔景延等到她回来才问:

“那么盛大的斗香大会,你会不会有遗憾?”

云暖反倒是释怀了:“我自然有遗憾,但你说的也没错,我还是得去面对,看看盛况。”

苏珊说的这一番话,反倒像是定心丸一样,直接让云暖定下了一定要去看看盛况的决

心。此生若是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涉足这个行业,也不枉在最后大众要将她遗忘之前,去参加这样一场盛大的斗香大会,来个安安静静的告别仪式。

云暖长长的叹了口气,和乔景延说:

“人要有始有终,我是因为香水选择来这里求学的,最后一次参加斗香大会,也算是个安静的告别仪式。”

云暖说完这番话,自己先笑起来,觉得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太过庸俗。

若不是没有了嗅觉,谁愿意放弃这种对于她来说和活着一样意义重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