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抒到合聿的时候, 前台姑娘正低头看手机，眉心拧得死死的。

听米菲说, 今天合聿的律师全体加班, 连前台都来了一个。她走过去, 往日里一听到电梯声就笑容甜美的前台姑娘这会儿沉浸在手机屏幕里, 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走到前台边上。

沈云抒敲了敲桌面, 前台姑娘动作迅速, 一把收了手机，明显“做贼心虚”的表情，跟米菲在她面前偷懒被发现一模一样。

“沈小姐？”前台姑娘赶紧站起来, “您找楚律师？”

以前她每次来都是找楚誉, 这回大概也是。

沈云抒笑了笑，按捺住心里的那股冲动，“不是, 我找顾呈。”

前台姑娘蹙眉, 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找顾律师？”

沈云抒有些紧张：“嗯，找他。”

“那我带您进去。”前台姑娘瞄了眼手机,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 群里又跳出几条消息，她心头紧了紧。

“好。”

沈云抒没拒绝, 却觉得吃惊。来这的次数多了，渐渐跟前台和几个律师混熟，她一直都是直接进来, 早已不需要有人带着。

但她满心都是顾呈，顾不了那么多了。

临近年底，事务所很忙，顾呈心里憋了股想不透的气，越发烦躁。今天加班，他刚跟楚誉开完会，郭丽娜就敲门进来。他抬头看了眼，注意到她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拿了什么。

剥糖的手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剥开糖纸，他随手把糖扔进嘴里。

郭丽娜虚掩着门，没彻底阖上。

大概方便等会儿跑路，她想。

慢慢走近，郭丽娜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跟往常一样叫了声“师兄”，然后，看到他吃糖的动作，她有些怔愣，却笑了起来。

她知道顾呈柜子里有个小盒子，里面都是阿尔卑斯糖和蔓越莓饼干。很久前，她第一次无意中看到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下，那会儿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爱吃零食，还是甜食。

但她心里止不住的窃喜，猜想也许只有她发现了，只觉得吃糖的顾呈离她更近了。

“有事？”顾呈含着糖，发音依然很清晰。

郭丽娜在他面前站定，话在嘴边，想说出来，竟觉得无比艰难。她舔了舔嘴角，抿唇，“师兄，别人都说我是追你追到合聿的。”

顾呈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上，却没说话。

捏着背在身后的纸，郭丽娜轻轻笑了，“你以前每次听到都严厉制止，叫他们别胡说。你可能不信以为是玩笑，但其实，师兄，我真的是因为你才来这儿的。”

她低着头，很认真的看他，一点都没退缩。

郭丽娜喜欢顾呈，喜欢得足够久，几乎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萌生的感觉。可她始终忘不了，开学初民法老师的第二堂课，老师亲昵的拉着他出现在教室，说：“这是顾呈，你们的直系师兄。”

那是个风雨天，雨很大，风也很大，但讲台前穿着短袖t恤的男人眉目清隽，嘴角挂着抹淡淡的笑，无比从容的跟他们打招呼。

“顾呈，我很喜欢你。”郭丽娜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沈云抒走进办公区，工位上都坐着人，似乎很忙，然而仔细一看，轻易就能发现他们脸上的心不在焉。

前台姑娘越走越快，她也跟着加快脚步，走近了，眼前的一幕让她停下脚步。

顾呈的办公室前，穿着西装的男人单手插在裤袋里，状似随意的倚在门口的墙壁上。背对着办公区大门的姿态，乍一看，显得有些慵懒。

却是光明正大的在听墙脚。

前台姑娘脸色骤变，不敢上前。沈云抒停住，目光搜寻到小何的位置，他也正看着她，挤眉弄眼的，但她一点都没明白他的意思。

心跳从离开咖啡馆就没平静过，此刻更是“砰砰砰”的越来越快。她不禁放轻了脚步，用最快的速度靠近。

许是听到动静，门口当门神的男人转头。看到是她，他神色有些松动，转眼间又恢复如常，只朝她笑了笑。

沈云抒没想到光风霁月的楚律师竟然会干出听墙脚的事，短暂的怔愣后，她的脚步不自觉朝他的方向挪了一小步，站到他对面。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很清晰、很忐忑，又很坚定。

沈云抒怔住，如同浇了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底，最初的“热血”淋了个透心凉。

她们连表白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啊。

但她偏偏挪不开脚步，明知道听墙脚不对，还是凝神屏住了呼吸。

顾呈起身，就这么站着看郭丽娜，似在斟酌，“感情和工作不能混为一谈。”

委婉的拒绝了。

郭丽娜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师兄，你这是不找同行的意思？”她的眼睛瞟向别处，心里早已难过得要命。

“嗯，不找同行。”顾呈很认真的答。

“哦。”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扭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半晌，她的视线又绕回到他的身上，忽然漫开笑，“师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鼓起勇气，最后再试一次。

顾呈微微皱眉，低头，有些被问住了。

门外的沈云抒心头猛地跳了几下，垂下眼睑，她盯着门把手一动不动。唯独楚誉换了个姿势，还是淡定的模样，却侧过头，朝频频打量的小何瞪了过去。

小何被瞪了眼，委委屈屈的回到自己的工位。想不通怎么就许楚誉偷听，不许他们也听听了？但他们眼里的冰山楚律师竟然会听墙脚，怎么比他们还八卦？

他想了想，继续在几个人的微信群里发消息报告。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郭丽娜以为自己是时候该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了，结果，顾呈出声了，“温柔一些，孩子气一些。”

“大概是能让我心甘情愿操碎心的吧。”他又补充了一句。

居然真的认认真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郭丽娜闻言，脑子里陡然浮现张清秀又温和的脸蛋，在t大吃宵夜的一幕幕也毫无征兆的在眼前打转。

有种果然是这样的情绪在心间渐渐弥漫开来。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目标了吗？”

顾呈迟疑：“有了。”最直白的拒绝。

郭丽娜的笑都僵了：“我还以为自己能近水楼台呢！”

“原来师兄喜欢邻家妹妹，不喜欢跟你并肩作战的。”她似感叹，眼底已经没了落寞。

顾呈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看着面前的姑娘，心中并没有太大的起伏。过去小何跟楚誉总时不时开他和郭丽娜的玩笑，他没在意，楚誉说他在感情上迟钝，他也承认。

眼中神色几变，他一句话都没说。

里面的动静完完全全传到外面，沈云抒身体僵硬，不经意的抬头，发现楚誉正望着她，带着明显的探究。

她抿唇，快速侧过头，躲开了。

很狼狈。

顾呈的回答沈云抒全听到了，如果说刚才听到郭丽娜表白时，她浑身如同浇了盆冷水，那么此刻，大约是冷水结了冰，刺骨的冰冷。

温柔的，孩子气的，自己没一样是符合的。相反，她倔强、要强，工作起来不要命，一年从头到尾忙得不行。这不，假期里也天天带着米菲工作。

来时心头的火热早已灭了。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不会是她。

沈云抒低头，升腾起的失落感几乎将她淹没。

顾呈口中的姑娘，她好像恰好认识。

郭丽娜忽然笑了，将背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给顾呈，“师兄，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顾呈看了眼，没接，“感情和工作不能混为一谈。”又强调了一遍。

“可我就是个公私不分的人啊。”郭丽娜笑嘻嘻的，右手捏着张a4纸，最上头的“辞职报告”四个大字尤为醒目。

她以为顾呈觉得她递辞职报告是一时冲动，想了想，她解释：“师兄，我认真的，跟喜欢你一样认真。天天见到你也许我就死不了心，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等下去。”

顾呈闪了个神，被她略显孩子气的话震到了，但他知道，她真的是认真的。

冷不丁的，办公室门被人推开，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两个人同时看过去。

楚誉打头阵，连门都没敲直接进来，他站在门口，目光却落在郭丽娜手里的辞职报告。而他身后半藏着的姑娘露出脸，眼里还有来不及收回的尴尬和慌乱。

这回，顾呈的眉拧得紧紧的，看着沈云抒沉默不语。

被人这么盯着，沈云抒都快呕死了！本来她想走了，谁想到楚誉这人不按牌理出牌，明明是在听墙脚，反而推了门进去，连带着她也暴露在他们面前。

她尴尬的挤出笑，回身默默关上门，隔绝了门外几个想过来的八卦战斗机。

郭丽娜扫过两个人，往沈云抒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右手慢慢落下，“楚律师，你来得正好，我的辞职报告你批一下呗。”仍没有改变主意。

楚誉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a4纸，看也没看，“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回忆回忆你应聘时候说的话。”

郭丽娜脸色一僵，讪笑，“楚师兄，别这么较真。”

当初她来这是为了顾呈，但面试的时候，她斩钉截铁的说要在合聿抛头颅洒热血，不贡献完最后一滴血，绝对不会离开一步。

这下打脸了，还是啪啪响那种。

可楚誉什么都没说，瞟了瞟顾呈，转身就走。

郭丽娜没辙，跟了上去。

办公室里剩下沈云抒和顾呈，谁都没有先开口，安静得诡异。

顾呈嘴里含着糖，见到她，有股咬碎的冲动，又不想被她发现。

“你怎么来了？”他把糖撇到一边，字正腔圆。

沈云抒慢腾腾走过去，视线在他办公桌上的阿尔卑斯糖纸上一凝，而后，又挪开了，“哦，米菲说她在这儿落了东西，我帮她来拿

。”

顾呈跟着看过去，伸手不动声色的将空了的咖啡杯往边上藏。结果，沈云抒还是看见了，杯底有没来得及清洗的咖啡渍，颜色并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