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哎呦,可吓死我了!”出了太和殿,宋沅礼小步凑上前来。他回京做官儿近半年,头次见这阵仗,刚才崇文帝往太子身上扔东西时,他躲在后面大气儿都不敢出。

谢见君听着他的抱怨心不在焉,“陛下如今对这位国师已经依赖到这种程度了?”

“你才知道?”宋沅礼惊诧,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没见到有外人在,才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圣上年事已高,这两年愈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每日需服食国师进奉的丹药,那三皇子……”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声,更加变得谨慎起来,“三皇子为博圣上喜好,去年上半年进贡了几个异族美人,一个个青眉碧眸,身段妖娆,把圣上迷得神魂颠倒,几乎无心朝政,私底下还喝……还喝鹿血酒助兴呢。”

谢见君侧目瞧他,神色一言难尽,“你不是每日都在户部上工吗?从哪儿打听来的这些传闻?”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整日就知道闷头处理那点政务,两耳不闻天下事儿?”宋沅礼撇嘴,语气里嫌弃得很。

他似是想起什么来,忽而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圣上依赖国师,倒真是不作假,早知帝王薄情多疑,但有了国师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了,你还没回京之前,圣上就曾因着国师的一句在我看过是戏言的话,便罢黜了两位阴月生辰的官员呢。”

“兴许以儆效尤吧……”谢见君淡淡说道,他记得那会儿季宴礼来信提到,国师上位时,曾有不少的朝臣跳出来反对,更有言官死谏,说自己要撞死在殿前的红柱上以表忠心,但即便如此,也没能拦住。

圣上久病,在床榻上躺了数月,为此,太医院前前后后革职了好几个太医,偏来了一位江湖道士,短短医治几日,崇文帝便能下榻,又调养了半个月,崇文帝脸色已然恢复如常,这让他如何不拿这江湖道士更要紧?

况且,连自己亲儿子的忠劝都置若罔闻,几个言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他可是为了劳民伤财的封禅大典,枉顾五州数以万计的灾民呢。

一想到这,谢见君心里沉甸甸得怪不是个滋味,回忆起崇文帝方才发怒时,面色浮肿青白,隐隐有死气之色,他觉得,非挑在这个时候去泰山,着实有些奇怪。

“谁知道呢?”宋沅礼还沉浸在刚才的话茬里,他耸了耸肩,“我不过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听着,有青哥儿和长睿在,纵然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乱站队瞎搞,那可是拿着自个儿九族的族谱在阎王爷跟前晃来晃去呢……”

谢见君笑了笑,“你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五州赈灾的事宜耽误不得,在膳堂用过午膳后,谢见君又请旨面圣。原是这活儿应该户部尚书方旬来做,奈何这老头临近年关时便请了病假,直至年后开印也没来点卯,听说是染了风寒,卧病不起呢。

谢见君执赈灾名录在尚书房外等了片刻,李公公引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先后从尚书房出来,瞧那二人模样,应就是沅礼所言,三皇子贡献给崇文帝的异域女子。

他赶忙垂下眼眸,身子朝旁边一侧。

“谢大人,陛下已等候多时,还请您随老奴来……”李公公将人送至门口,回身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李公公前面带路……”谢见君微微躬身,跟着进了尚书房。

崇文帝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整个人瞧着甚为疲惫,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微抬了下眼皮,“谢卿来了。”

谢见君屈膝行礼,而后将手中的名录交由李公公,双手呈到他面前。

他草草地翻看了几张,便将其阖上,随手搁放在龙案上,“这赈灾不是头一回,各部也知道该如何运作现今方旬告假,户部的事儿便由你多盯着点……”

谢见君眉心动了动,正打算领旨,崇文帝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年前,朕看了你呈上来的奏报,自打推行了‘入粟拜爵’,可帮朕解决了这边境粮草短缺的问题……谢卿,朕念你有功,特赐黄金百两,珍珠一颗,以示褒奖。”

“陛下恩赐,微臣不敢辜负,为臣者当为陛下分忧,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深恩……”谢见君自觉时机已到,既然崇文帝主动提起了入粟拜爵一事儿,那他就可以顺水推舟,提出让商户们将粮草送往五州救灾的举措,“陛下,臣以为……”

然他刚起了个头,崇文帝便截断了他的话,“谢卿,既是边境积粟可抵三年之久,不妨让商户们将粮草送往京中。”

谢见君闻之一怔,只觉得迎头泼过来一盆冷水,连心都一并坠入了冰窖。“送往京中”就意味着崇文帝决定要将此法子长期实施下去,但他原本的初衷,仅仅是为了让边境将士,无后顾之忧地对战西戎。

“朕打算传令下去,从即日起,商户们需按照当市的粮价,将粮草折成饷银送往京中……”崇文帝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这回轮到谢见君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出声劝阻道:“陛下,‘入粟拜爵’不宜长久,商户趋利附势,必然会大肆搜刮粮食,囤积居奇,侵蚀农户,到时苦的照样还是黎民百姓!”

崇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吏部监察,朝中地方百官监督,断不会出现如谢卿所言的恶行,谢卿怕是多虑了……”

难怪沉稳内敛如太子,都能跟他们这位圣上不分场合地大吵起来,谢见君此刻简直想要骂娘了,他甚至责怪自己当初就不该多言,打着重农贵粟,各得其所的主意,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须臾,崇文帝见着他脸色不佳,“谢卿,你为何不说话了?”

谢见君抿了抿嘴,“微臣所言,必是陛下不爱听的,既是您不爱听,微臣又何必给您平添忧虑,陛下当以龙体为重,切莫动气。”

崇文帝摆弄着手中的赈灾名录,微眯着眼瞧他,“知道朕不爱听,那你就说些朕爱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