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个夜晚,玉珍珍祈求那从不倾听他心声的神灵,他双手合十抵在眉心,跪在结束性事后的床榻间,跪在那一抹冰冷的月光下,带着满身的狼藉,青年嘴唇嗫嚅,发出无声的祈求
让楼外月活过来吧!
让那个人回来,让他再见一眼自己的父亲!
无论要付出什么都可以,他也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让楼外月回来,然后……让他死在楼外月面前。
玉珍珍说不清自己的想法,爱与恨,怨憎也好,思念也罢,他的心是一口浑浊的泥沼,终年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无人愿意靠近,连他自己也不想再去细究了。思考是对生活有余裕的人才能进行的奢侈的行为,而他玉珍珍……只是供人使用的淫具。
爱别人,恨别人,被人爱,被人恨,同淫具谈这些都是很可笑的。
“最坏的消息……?”他听见自己轻飘飘地道,“你觉得这就是最坏的消息?”
青年陡然发起怒,他抽搐般尽力笑出声,炙热喘息快要涨破肺腑,那细白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楼外月的衣襟,每一根手指,都是快要断裂的蛛丝。
不堪重负,依托于此妄图爬出炼狱的囚徒,最后还是只能重重跌回火海。
然而下一刻,颤抖的手被轻轻拢住,身体也被搂紧了。
在楼外月的怀抱中,并不允许存在任何伤心。
玉珍珍眼睛睁大,随后咬紧齿关,没让哽咽泄露出分毫。
很多年前……很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伤心事,便吧嗒吧嗒跑去找父亲,让那目空一切的男人笑着把自己抱到膝头,楼外月总是有无穷的耐心留给爱子,哪怕从玉珍珍嘴里说出来的是微不足道的忧惧,他也会一一安抚。
一轮宴会刚刚结束,横七竖八的教众打着呼被人窃笑着抬出去,到处都是喝空了的酒壶,显然,这场拼酒大赛已经决出了赢家。楼外月独自坐在天涯阁那把至高无上的靠椅,正是微醺时刻,他神情带了两份放松的醉意,宽大衣袍下白皙的锁骨无法掩藏,而那要么醉心琼浆要么沉迷武学的男人此刻放下所有思绪,一手将小小的楼桦搂在身前,一手懒洋洋撑着头,偶尔梳理一下自己不慎被酒液打湿的乌发。
男人专注地听孩子说哪里的花谢了,南飞的大雁被打了一只下来,老爷爷很辛苦地在卖烤地瓜,却被路过的纨绔给掀了摊子。
楼桦连比带划,太急于要表达反而说不清话,楼外月便有节奏地拍抚着他,柔声道:“慢慢说,慢慢说,爹在听呢。”
“你都喝醉啦!你没听我讲话!”
“爹没喝醉,不信你考我问题,看爹答不答得上。”
楼外月凤眼微阖,些许笑意在眉睫间流淌,楼桦怀疑地打量他,试探道:“我最喜欢吃什么。”
“透花糍。”
“我最喜欢去哪里玩。”
“啊,应该是河边开着很多小花的那片山坡吧,还有望月阁下次不能一个人去那么高的地方了哦,爹会担心的。”
楼桦哼了一声,伸手就去捏楼外月泛上醉酒红晕的脸,那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天涯阁阁主没有躲闪,只是眨眨眼:“爹都答对了吗?”
“算你答对了。你喝好多酒哦,会不会头痛?不要喝这么多啦。”
楼外月笑着摇摇头,他偏过脸在孩子的手腕处亲了亲,略带狡黠地道:“刚才玉珍珍考过爹了,现在轮到爹来出问题……”
楼桦好奇道:“什么问题?”
“啊,不用紧张,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了……”
楼外月的面庞在眼前越渐模糊,那总是弯起的凤眼,那有情更似无情的笑唇,以及轻悠悠,漫不经心的语调,一切都是抓不住的风,离他太远,遥不可及,曾经体会过的浓情深爱,他再努力想要辨认,也都化进风中,哪里也找不到了。
一切都归于无,留给玉珍珍的,就只剩下这一张雪白的面具。
“……”玉珍珍说,“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无脸人颔首:“你问。”
“我问你,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是谁?咦,不好意思回答呀?那我换一个问题好了,这个世界上,玉珍珍最喜欢的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