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的脸可疑地红了一下,轻咳一声:“唐杜牧有诗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结合一下红嫣姐姐的名字,就能反推出来师父您的名字里的‘晚’了。”陆霁着重念了一下“晚”字。
“哦!”几个傻书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觉得能这么快想出答案的一定是对于林玉晚非常熟悉之人,不愧是林玉晚的高徒……等等,林玉晚居然收徒弟了?!
“我那会看着这些姑娘们也犯愁,想比起其他门派,玉虚宫并不算富裕,平白养着两百多个姑娘也不现实,经历过那种遭遇,她们想找个什么好男人也不容易,于是我就在想干脆一起做点子营生。”
“最开始设想的是布坊,这些女子中不少有心灵手巧之人,过了大半个月便织好了几百匹布,虽然都是最普通的样式,但是胜在质量好,适合寻常百姓使。但是之后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寻常百姓是不会去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布店买布的,个个都以为是粉头,唯恐避之而不及。”
林玉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红嫣顺势接过话头:“在连遇两个多月被人当做粉头并卖不出去布之后,我们便发了狠,粉头便粉头吧,我们这些姐妹之所以能聚到一起,本身就因为把命看得比名节重要。于是我们便托了林道长建了这么一个楼子,一边做粉头一边卖东西。”
林玉晚摆了摆手:“莫听她们胡扯,一开始这楼子我都不知道,她们自己把省下来的钱凑一凑,先是租了一栋楼,后来生意做大了再把这栋楼买下来的,我半分没出力气。”
“倒是她们生意做出点名头了之后,有地痞流氓来寻衅滋事,我便出手管了一管,顺带便教楼中的姑娘们一些基础的拳脚。”
林玉晚拍了拍红嫣的肩膀,眉目间皆是赞赏:“这位红嫣姑娘极有天分,也就是人家对习武没兴趣喜欢做生意,不然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代女侠。”
红嫣非常男性化地耸了耸肩:“总之林道长对我们这些人恩重如山,霜叶楼的名字也是依着林道长的名讳起的,之后她还整治了一番舒乐县内所有的青楼,现在大家都是陪酒外加卖东西的模式,要卖身卖艺随自己高兴,赚的钱横竖都是自己的,极公道。”
说到这里,红嫣又眯起了一双狐狸眼:“大家猜猜,现在秦楼楚馆中销量最好的货物是什么?”
这会陆霁是猜不出来了,乖乖认输:“是什么?”
红嫣一竖大拇指,一脸骄傲:“自然是林道长的画像!整个舒乐县不知道有多少姐姐妹妹都托自己的父兄上青楼来买呢!”
众人听到答案之后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能掀破天花板的哄堂大笑。
等众人笑缓过了气之后,红嫣找了张椅子坐下:“原本我们这么相安无事也一年多了,可是前不久突然出了件事儿。”
霜叶楼除了收留因为方家的案子无家可归的女人们,有时候也会收留一些逃难的、被家里卖的、被丈夫抛弃的女子,不过时日尚短人数不多,而且楼内不养闲人,想活下去,要么卖艺要么卖身要么卖嘴皮子,横竖得有一技之长。
楼里有个姑娘姓罗,是三个月前来到楼里的,那会儿林玉晚已经在橘杏谷了,故此不认识。小姑娘是被路过的玉虚宫女弟子从人牙子和土匪手里救下来的,林玉晚回来之后那个女弟子还来找过林玉晚提了一嘴她的情况。据说那伙人**好巧不巧遇到了劫匪,那一车的女人小孩儿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俱是惊慌失措涕泪交加。
只有这个小姑娘糊了满脸的泪水,手里却一直拿着一根木棍,护着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儿。
几个女弟子救下幸存的人之后,也只有这姑娘和身后的小女孩儿愿意跟她们去玉虚宫。小女孩儿被几个管事的弟子塞进了学堂,罗姑娘则是被问及愿不愿意去霜叶楼卖东西。
罗姑娘考虑了两天,又去霜叶楼实地考察了一番,欣然答应,遂随着楼里姑娘们的起名风格,改了个名字叫碧鸢。
碧鸢是个会识文断字的,造诣还颇高,刚来楼里不久就曾经就以舌战群儒一炮成名,平时也会教姐姐妹妹念书。虽然容貌平平,但楼中上下都颇喜欢她,同时也从某种程度上改善了霜叶楼的名声。红嫣从一开始就猜测碧鸢必出身不俗,但碧鸢不愿意说,她们也不会多问。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有一伙人找到了霜叶楼,竟是京中原金紫光禄大夫罗勉的族人。罗勉是皇太后的弟弟,但不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帮太上皇和徐太傅做了不少恶,太上皇变成先皇之后,罗氏一族也遭到清算。
好在皇上比较仁慈,只判了一些切实有罪的,无罪受牵连的只是拿着抄完家之后的自己应得的那份就地遣散。碧鸢他们家没有参与那些事情,但平日里一直受宗族的庇护,家道中落之后登时有人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碧鸢就是罗氏族人,父母早逝,但是因为她素来聪慧,很得家中老太爷的眼,平日里就招人嫉妒。老太爷去世之后,指明了给她留了一大份体己,但她一个弱女子,带着这些财物,无异于三岁小儿怀金过市,遂大方让各房把老太爷的体己平分,但还是躲不过被人陷害。
一日,趁她叔父不在家时,她婶子喊来人牙子硬说她是与主家私通的丫鬟,把她发卖了。大家小姐就此沦落奴籍。
一个月前来的那两个男子正是碧鸢的叔父和堂兄。碧鸢本身就被其祖父当成男孩子来养,曾被赞过“比兄弟还强些”,故此颇有些见识。被发买后虽然崩溃过一阵子,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对家族也心灰意冷了。不然也不能同意当粉头同意得那么痛快。
一开始见到叔父和堂兄的时候,碧鸢没在楼子里,在街上买书,结果正遇上两人,当街就要把她带走。
碧鸢了解她的叔父,又贪又好色,偏偏又没本事,被婶娘捏住了软肋,想必自己被卖了之后叔父也一句话都不敢说。故此她对叔父亲自来找她这件事情,激动过后便是怀疑。
于是她先安抚住了叔父和堂兄,自己则是回了趟楼里。原本她想的挺简单,她是不会回去的,但是有玉虚宫在,躲一段时间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没想到她的堂兄竟然趁她不注意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并且发现她在花楼做事。
出乎碧鸢预料的是,她的叔父和堂兄知道她在花楼做事,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恐惧,嘴中反复说着:“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之后的几天,那叔父和堂兄几乎每天都来霜叶楼找他,但碧鸢却是一直避而不见,然而两人还是锲而不舍,一天三顿顿顿不少,最后红嫣都嫌烦了,干脆让碧鸢出来跟他们说清楚。
碧鸢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纱裙,虽容貌并不是最出挑的,确是仪态端庄,气质姝丽,袅袅婷婷李在霜叶楼的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无不立足瞩目。但不知道为什么,叔父和堂兄却是抖得更加厉害。最终,堂兄撑不住了,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却是哭着求她自尽。
“你去死了吧,去死了吧,你死了我和父亲就能活下来了,我会好好安葬你的尸身的,求你……”
讲到这里,碧鸢眼中略带泪意,不管如何认命,被血脉相连的亲人劝着去死无疑是一份最为沉重的打击。红嫣让另外两个姑娘扶她先去休息。用手帕试了试眼角,继续说道:“当即我就把那个人打出去了,但没想到那对父子俩竟然还不死心,日日都来,我也日日都率人打出去。”
红嫣抿了一下唇,继续说道:“只是那个死不要脸的堂兄长得着实跟这个魏公子有些像,我才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