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及师父,我终究是个没出息的……”
他有很多身份。是金家堡的堡主,是孤山派的弟子,是维摩宗代右护法的爱人,是明月山庄庄主的兄弟。
可金不戮又谁都不是。纵然时光流逝,仇恨已泯。他也只是个放弃报仇的儿子、无能为力的掌剑弟子,亲眼目睹兄弟的姐姐被杀却碍于身份而无法明说……
有谁能坦然直面如此复杂的一切?
四年来顾白要他想清楚。可岁月更深,虚假的鲜花愈美,连根拽出时的伤口越大,哪还能再回首呢?
金不戮是难以对温坦诚。可更无法坦然面对的,只怕是那个真正的自己,更是去掉伪装后那个真正的世界。
在暗中待久了,根本没法重返阳光之下。
温与金不戮灵犀想通,听说这番过往,怎能不明白阿辽的心境?
他心疼如鲜血横流,为金不戮擦着泪花,自己也早已满脸泪痕了:“不许妄自菲薄!我家阿辽只身勇闯韶岭山隘、上朝堂、杀狗官裴则曦、帮顾前辈调人马解围……还多次锄强扶弱。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了多少大事,哪一件是凡人能做的?
“一笑泯恩仇,如此快意决断,若非英雄,又有谁能怀如此气魄?!
“你使得一手好剑法,连我师父都说过很好!他是什么眼界,你何时见过我师父虚伪乱夸人?
“再者说了,顾前辈岂是肉眼凡胎?孤山派的掌剑弟子又是什么身份?顾前辈怎会单单因为你可怜便立你为掌剑弟子?那样岂不是看低了他?
“知道么,阿辽,顾前辈是看中了你定能光大孤山!而今又有我在,咱们两个一起,孤山派定能和维摩宗一样,成为天下第一大宗派!”
金不戮怔怔地摇头:“天下第一?我从没奢望那些。我害死了少姐姐……害死了阿鹰……娘亲也是我连累死的,我还能做什么大事?”
温严肃起来:“阿辽,我知有些话不该多说。但你若一直这样,我便要问些难听的了金家堡同明月山庄交好,你们既有心报仇,为何不联合明月山庄对付维摩宗,而是要栽赃诬陷爨莫扬?”
金不戮想起往事又要哭泣,被温拥着安抚才能勉强回道:“爹爹怕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从不要我、也不曾逼迫我师父去找魔宗报仇。又怎会让我们滥用和明月山庄关系呢。”
温了然点头:“金伯伯舍不得你,吕前辈却舍得!”
见金不戮又露出茫然神色,温冷道:“前辈们的事不该多提,但我不得不讲一句爨小姐香消玉殒,吕前辈责任重大!他不该叫一个小孩子行那藏剑的凶险之事。这桩惨事可以说孤山派每个人都有错。可是你,阿辽,你却最为无辜。利用一个还没长成人的小孩子,他们算什么好汉!”
金不戮被触及那道伤疤,再次伤心大哭:“不是每一个人!我师父没有!当时他不在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我好想师父……”
温赶紧将他拥紧了,好好地亲吻安抚:“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说顾前辈,他定然未授意吕前辈那么做,否则阿辽也不会昧着良心求爨庄主帮孤山派。”
金不戮伤心至极不及防备,只本能点头道:“嗯,当时师父在……”
话到一半,猛然住口。
温替他将下半句接了:“顾前辈当时不在你身边,而是在平安治吧。他便是仇先生。”
金不戮没想过师父身份能被如此轻易地戳破,猛地一噎,动也不动了。
此时此刻,他还能否认或承认什么?
温看阿辽那愣愣的神情,心早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碰碰怀里的蜜色小脸,低声道:“阿辽不想说便不说了,好不好?”
不说也是默认啊。金不戮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僵在那里好生为难。
也许这就叫苦中作乐,温被金不戮那幅惨兮兮小模样逗笑了。将怀中人拥紧,一下一下温柔地吻他头发和脸蛋儿:“阿辽这次重现小顾白身份,就是为了打听顾前辈的下落,对不对?”
金不戮再也无法隐瞒:“是啊!莫扬哥是最后一个见过师父的人。我既然有机会见到他,怎能不想法子多问一句呢?”
温怆然不已。心疼金不戮,也想起了前辈们之音容笑貌,更思及自己的两位师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对爱人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抱着,听周围沙沙的蛇蝎耸动、死亡,听着洞外的叫嚣威胁,突然有种不真实的幻然感。
突然,温想到一个问题,心中一悚,握住金不戮的肩膀,:“阿辽……现在我只剩一件事还没想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不论真相是什么都莫瞒我,好么?”
金不戮只是本能地点头。
他的秘密都说尽了,还有什么好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