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想着,看了一眼对面。温脸冲着他,呼吸均匀,脸色平和。由于眼睛蒙着,不知是否睡着。
他手臂好得快一些,便默默仰躺。回忆到杭州来的周遭变故,回忆南海老宅。回忆一些惊心动魄和伤心愤怒。渐渐地,呼吸沉了下去。
似乎极其自然地,温又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
这次两人离得近,金不戮又快要睡着,完全没能躲开。正在吃惊,温已经伸手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搂住了他。
动作很快,很准,仍然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又是一朵温凉的流云。
金不戮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吓了一跳,一把推开温的手,仔细观察他是梦游还是没睡。
温显然是没睡。手僵在半空停了一刻,整个人硬生生转了过去。
但他背上伤没痊愈,强转之下牵动了伤口。眼见着第一下没翻过去,却连冷气都没吸一口。肘部用力,硬是生生把自己顶着翻了过去。但是肩膀颤抖,明显很痛。昏黄灯光下是一条脆弱的弧线。
一时间,金不戮觉得这道弧线有些凄凉可怜。又想到他搭手过来无非想看看自己好了没有,便说:“我没事了。”
温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说:“之前你烫得吓人。”
“之前谢谢你照顾。”
温轻哼了一声:“你似乎做噩梦。在梦中叫娘亲……”
金不戮大惊,问:“然后呢?”
温低声说:“揽住你,你就好些。”
金不戮还在仔细端详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见温没再说其他,终于想到了昏睡里那抹温柔的云彩。于是又说了一遍:“谢谢。”
温又沉默片刻,问:“没了?”
金不戮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
温的声音依旧黯然,有点心虚:“不打我,也不骂我?”
金不戮想到那半个白花花的鸡肉果子,没有回答。依旧看着他的背影。
温开口,似乎在对着窗外虚无的黑暗,声音有点颓然:“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金不戮仍旧不着一词。
他又说:“我的确是想让你吃些肉,因为好得快。但也承认,诚心恶作剧更多。这次……是我不对。”
最后一句,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是从马车上以来的纠结得到解脱。
表面温文儒软,内里心如深渊的温少侠,居然道歉了。
金不戮听出那声音里的真,和一些些的紧张与自我放弃。望向半开的窗户,夜灯摇曳于窗纸之上,仍旧莫测万端。
温轻声呼吸,似乎在等待回应。
最后金不戮说:“算了。”
温背影一僵,连声音都没了。以为这是个彻底的放逐。
金不戮动了动身体,但仍旧望着半扇窗户。娓娓说:“从八岁起,我爹便开始生病。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开始看着郎中进进出出,后来看着僧道进进出出。到最后,谁也不来了。我没有办法,烧香祈福,求神佛庇佑他老去得慢一些。十岁生辰,我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在佛前许愿,吃素三年,换我爹好转。只要他身体一好,我便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为他老人家祈福。”
温身体动了动,似乎忍耐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你居然信这些。”
金不戮自嘲一笑:“是啊,老金家都信。不仅信,而且今年十月,就满三年了呢。”
现在八月下旬,距十月生辰只剩两月。
整整三年,少年人内心认定的坚持,没有办法的办法。被毁后愤怒得彻底。没有谁会怪罪这样的理由。
温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所以你异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