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兄长提水去倒掉,自己闷头拿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
赵应将汤婆子放进路濯被窝里,自己坐在另一边的床褥上看他。
路濯站在灯旁,正将罩子取下来,烛火摇曳纵横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没入暗色。他转头看向赵应道:“我熄灯了。”
赵应点头。他看见路濯眼里映入的红光,若有波漪漪。好熟悉。
今天两人对视几次,路濯往往立马先撇开头去,只是他动作自然,看起来也并无不妥。
偏偏赵应觉得自己对那双眼眸一点也不陌生,甚至能闭着眼描述那空凉的苍与绿色。但却也想不起其具体的样子,又觉得它们应该更青涩一些。
这种感觉就像他突兀地觉得,在落风门的这一天他并非初来乍到而是还家。
路濯吹灭蜡烛,三两步走到床边钻进被子里,赵应挨着他躺下。他将汤婆子慢慢踢给赵应,“您捂。”
两人侧身相对,屋里很暗,看不清五官了,只有借着照进来的微弱月光在黑暗中描绘出对方的轮廓。
“劝归。”赵应突然出声唤道。他声音不大,但原来太过安静,路濯听得清楚,连带着因为刻意压低声音而带来的嘶哑感,还有轻轻呼到他脸上的热气。
“眼睛还难受吗?”
“兄长别担心,早就不痛了。”
赵应:“有什么后遗症吗?”
“只是看东西不如别人清楚,一点也不碍事。”路濯下意识地眨眼。
赵应沉默几瞬才道:“你的眼睛颜色很浅。”路濯听见他的声音更轻了,“很好看。”
他说完自己愣了一下,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也还是个孩子时,他对一个小孩同样说过这句话。
可惜这只是下意识的记忆回闪,未曾在他脑海里留下疑问。
“兄长的才好看。”路濯抿嘴笑,又才镇定道:“可能我父母是回孤人。”
青泗离回孤这么近,只有回孤人的眼睛会淡得像透彻的琉璃。
赵应知道路濯“父母双亡”,是被落风门收养的孤儿。他不愿他陷入任何悲伤,伸手在对方的被子上轻轻拍了一下,大概是腰的位置,“所以劝归这么好看。睡吧。”
“哥哄小孩子呢。”路濯笑着往他那边又蹭了一点。
“哄我家阿奴呢。”赵应在黑暗里垂眸看着他,又轻轻拍了拍,“睡吧。”
赵应很容易在赵应身边卸下防备,反而不容易失眠。他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头搁在离赵应肩窝两拳的位置。
赵应一直没收回手,他最后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发,闭上眼。
第33章 鹿濯濯,白鸟。
路濯比赵应醒得早些。盆里的炭火早就熄灭了,留下发黑的块状和细碎的灰烬。
屋里安静得紧,路濯还伏在赵应颈窝旁的空处,他能感受到对方一直揽着自己。大概一整晚都是这个姿势。
他以往去庆州军营见他时两人常秉烛夜谈,同塌休息、抵足而眠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纵然他次次暗中窃喜,面上倒是兄友弟恭的平静模样。
窗外也没有什么声音,只偶尔听到像是承受不住重压一下子崩塌的沉闷响声。路濯睁着眼睛猜昨夜下了场大雪,现在定是连屋檐都被掩埋了。他放空的目光落在赵应露出的锁骨上,连着下面的肌肉,漂亮又锋利。
小心地拿开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路濯还没起身,赵应便动了动,半睁眼呢喃问:“劝归?”
“哥哥再睡会儿。”刚起床的嗓音有些沙哑,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模糊。路濯有一瞬间的紧张,他方才说话太像赵应了,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撒娇感。
不过赵应没感觉,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其实比起十年未见、先前才相处几天的赵应而言,他对路濯才是先入为主的熟悉。
十年是巨大的横沟,游过千余里,孩童已长成。他们再相逢也只是郎君面善罢了。
赵应惦记的从来都是路濯,也只会去认真揣摩、记挂路濯的一切。赵应自己无法区分,可终究是有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