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爹,我,我想知道,她,咳,她怎么样了,”赫修竹举起茶碗,挡住大半张脸,眉毛抽动几下,“应,应是在将军府吧?”
“哪个?”
“就,就她嘛,我在这也不认得几个人,爹也认得的,”赫修竹声如蚊讷,哼哼唧唧道,“小,小将军的妾侍嘛。”
赫钟隐眉峰一跳,一脚揣上赫修竹屁|股,赫修竹嗷呜一声,哭咧咧溜进塌里,捂着屁股打滚:“爹干嘛踹我,儿子可才捡回条命,怜香惜玉懂不懂啊!”
“踹你几脚,让你清新清醒,”赫钟隐道,“小将军的妾侍并非女子,而是男扮女装潜入府中,留在小将军身边。”
晴天一道霹雳,劈飞三魂七魄,赫修竹呆愣愣坐着,头顶细毛炸的七零八落。
“往日里怎么没看出来,吾儿竟被熏成这样,”赫钟隐幽幽叹息,“灶台底下取根柴禾出来,都比你白上几分。”
赫修竹蔫巴巴塌了,耷拉肩膀缩成一团,活像条落水幼犬,皮毛黯淡无光:“那,那小将军将人带入府中,还将人收为妾侍,岂不是”
赫修竹目光发直,隐约察觉甚么,猛灌茶水压惊。
“不是收为妾侍,”赫钟隐淡道,“是想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
噗的一声,那口水狂喷出来,喷了赫钟隐满头满脸。
赫修竹惊慌失措,忙上来帮爹爹擦脸,可他适才醒来时嫌药汤太苦,偷偷倒掉不少,粘了大半在袖子上,眼下一番行云流水下来,将赫钟隐涂成个黑脸狸猫。
赫钟隐并未发怒,只挡下赫修竹手臂,自己抹净面颊:“将军府龙脉被毁,那少年不知所踪,若我说眼下最大的可能,便是那少年做的,你信是不信?”
“不信!”
“为何?”
“因为他是好人,比我要好的多,”赫修竹羞涩挠头,笑出一口白牙,“爹,不瞒你说,我头一回见他便觉得亲切,像是以前在哪见过,旁人都有几个兄弟姊妹,我若也有该多好啊。”
第54章
“胡说!”赫钟隐抬手一扫,碗碟噼啪飞出,重重摔落在地,他上前两步,提起赫修竹半身,将人拎到面前,“我说过几回,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儿,绝不会再有其他!”
赫钟隐目眦尽裂,手背溢出青脉,赫修竹喘不上气,涨得脸颊发紫,扬手掰住爹爹腕骨:“爹,爹,不提了,再不提了放,放手,儿子要归西了”
赫钟隐回过神来,匆忙松开手指,后退两步坐回椅上,指头按住额角,重重摩挲几下,脑中似乎有甚么搅动,搅得他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
时日已过去这么久了,不该再沉湎于过往,总该走出来了。
就当是,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赫钟隐捏住茶碗,指间咯咯哒哒,喉间恶心欲呕,眼前满是兰赤阿古达洋洋得意的脸,坚硬胡须晃来晃去,如同黝黑毛刷,扎得他浑身发麻,只想跳进冰湖游上几日,洗去满身污|秽。
赫修竹缓过气来,慌忙跳到地上,凑上来给爹爹拍背:“爹,这几日您歇息了吗?我看您眼下青黑,约莫几日都没睡了,我给您熬碗汤药,回房好好歇歇罢。”
“不必,”赫钟隐噎下一盏茶水,拭去额角冷汗,“我去将军府看看,你这几日不准再去药铺,乖乖留在这里。”
赫修竹拗不过人,只得眼睁睁看爹爹离开,他卧回榻上,睡了这么久自然睡不着了,瞪着窗外看了半晌,来回打几个滚,手臂交叠压在脑后,思前想后只觉得蹊跷,只要提到与兄弟姊妹有关之事,爹爹都会勃然大怒,如被触到逆鳞,不允他多说半句,可爹爹平日里与他谈笑风生,诸多事情并不在意,莫非他真有甚么兄弟姊妹,只是因种种原因没了或走散了,爹爹不忍再提?
如此这般想来,爹爹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每次他挑起话头,都被不着痕迹敷衍过去,即便愿意多说几句,也是不痛不痒,插科打诨掠过去了,想必过去发生过甚么,才令爹爹不愿多谈。
再想想这些年来他们走南闯北,未曾听爹爹说过甚么亲朋故交,更没人跋涉千里来投奔爹爹,按理说即便一个人再特立独行,也不会没有亲近之人,除非爹爹的族人都走散了,或者都不在了。
一念及此,赫修竹打个哆嗦,将被褥拉扯过来,将自己卷成一团。
外面街道上萧条许多,鼻间满是焰火烧灼过的焦糊味道,熏得人浑身发痒,整座城池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残破的绸带红绳,这场瘟疫来的蹊跷,用蛊下毒一事也不是寻常人做的到的,这些年来赫钟隐走南闯北,自认经历过不少奇闻轶事,可在用蛊之术上超过巫医族的几乎从未见过。
莫非这蛊毒与巫医族有关?
可族内古训只许救人不许伤人,做这种事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会胆敢逆天而行?
赫钟隐从未如此恼恨自己,他在族中时自视甚高,活的潇洒肆意,对外界满不在乎,连邻居族人的脸都分辨不出,更遑论寻出是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这敌在明我在暗的状态着实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