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佑微赶到清白堂时, 已是很晚。
昌平对着清白堂里透出的幽幽烛光打了个哆嗦:“小姐,它看起来好阴森啊。”
殷佑微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昌平便闭了嘴。
殷俊本来也是要跟着来的,但他今晚有个江州总商行办的宴集要参加,许多名流也会到场,他是断断不能缺席的。而他又不放心让妹妹就这么走了,便叫昌平也一起跟着她, 免得出什么意外。
殷佑微对昌平道:“我知道你是给二哥当眼线来了, 我也不为难你, 只是有些东西该听的听, 不该听的就绝不能听,你晓不晓得?”
昌平一惊。
小姐从没有跟他说过这种话,难道是和江湖人在一起待久了, 也染上了匪气?
但他非常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的主子是殷俊,殷俊宝贝着殷佑微, 他眼下又跟着后者, 所以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得很清的。
殷佑微敲了敲门:“临泽, 你在吗?”
一会儿, 门开了。燕临泽朝她微微颔首:“小魏,你来了。”
清白堂里一片缟素,已收拾成了灵堂。
殷佑微百味杂陈地慢步走进, 在棺材前停住脚步。
那具棺材是那样黑漆漆又沉甸甸,里面却封装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曾是那样生动鲜活地存在过,如今却即将化作一抔黄土,自此消弭人间, 再无痕迹。
殷佑微眼角有微微的湿润。她和燕雁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可终究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她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也没有勇气去触碰那棺材,更没有勇气去看她最后一眼,她怕见到的只是一具毫无灵魂与生气的尸体。
就让燕雁一直在她心中以美好的形象活下去吧。
她端端正正地上了香,拜了几拜,然后走到燕临泽身旁:“你沈大哥呢?”
燕临泽道:“去衙门了。”
“干什么?”
“偷物证。”
站在门口缩着身子尽量减少存在感的昌平不由瞪大了眼。
殷佑微露出困惑的表情。
燕临泽深深叹了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苦涩,把事情又给她讲了一遍。
殷佑微听罢,默然半晌道:“我这次来是想找沈樊成。那枚香丸已经给大师傅看过了,八成就是偷了我们家的香料做成的,但其中又混了很多别的东西,大师傅说他认识的调香师傅中没人做得到,所以我就想问问沈樊成,江湖上有没有人能做到。”顿了顿,“你有听说过吗?”
燕临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沈大哥出去了有一会儿了,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吱呀一声,沈樊成推门而入。
门边的昌平往旁边闪了闪。
沈樊成见到他还有一瞬的诧异,当看到屋里的殷佑微后,便了然了。
燕临泽急急上前:“沈大哥,你有什么发现吗?”
沈樊成摇了摇头:“那菜刀很寻常,也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我把它又放回去了。衙门里存的其他物证我也都翻了翻,没发现什么线索。”他转向殷佑微,“你那里如何?”
殷佑微便说了。
沈樊成皱眉道:“我并没有听说过谁特别擅香道……其他的,若实在要说……”他努力回忆了一下,犹疑道,“你们知道药王谷吗?”
殷佑微摇头。
燕临泽也摇头。
“药王谷是北疆那里的一座山谷,里面种满了药草,非谷中人士不能随意进入。”
“药王谷?”燕临泽问,“是给人治病的吗?”
“差不多吧。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清楚到底如何。只知道谷中每年对外收一批弟子学习医药之理,学习期间不得出谷,等到学成后,可自行选择留在谷中或是出门游历。”沈樊成道,“从药王谷出来的人,都医术绝佳,江湖上有点头脸的人但凡生了病,第一个请的绝对是药王谷出身的医师。”
殷佑微道:“你觉得和药王谷有关?”
“有一个药王谷的弟子在江湖里很有盛名,并不是因为她的医术,而是因为她擅用毒。”沈樊成道,“她也不是学成后从药王谷出来的,而是学习期间被药王谷扫地出门,据说是因为她沉迷毒方,整日研究以毒攻毒之法,却不思如何用温良药材治病救人。可这样的人,最容易在江湖里混出头。”
燕临泽急问:“是谁?”
“她是个女人,叫庄槿,是个用毒大家。近些年低调了许多,也不知在干什么。”沈樊成摸了摸下巴,“依你所说,那香丸是用来修养身心的,倒不太可能含毒。不过庄槿出身药王谷,最基本的药理知识也肯定懂,研究毒的人又喜欢整天搜集奇门偏方调制毒药,或许这香丸真是她做的也未可知。”
殷佑微愁道:“可……我们现在就是凭空猜测,没什么道理呀。无凭无据,也不知从何查起。”
“我没有见过庄槿。”沈樊成思索道,
“也许我应该托人问问,万一真能打听到什么……”
屋里一时沉寂下去,只余几人的呼吸声起伏交错。
沈樊成忽而眉毛一动,抬头高喝:“谁在那里?”
屋顶上霎时响起极轻的两声脚步声,随即没了动静。
沈樊成提剑开门,只见一道黑影一晃而过,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他追了几步,又刹住了脚。
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呢?他若走了,便无人可保清白堂里几人。他望了望黑影消失的地方,不甘心地撤了回去。
殷佑微等人也跑出门来:“怎么回事?”
沈樊成纵身一跃上了清白堂的屋顶,把一块错位的瓦片安回原位后,跳下来道:“有人在屋顶上偷听。”
那人必然是在他回清白堂之前就待在屋顶上的了,否则他也不会没有发觉。
他也是惦记着燕雁的事情,没有及时注意到周围的异常。
殷佑微担忧:“偷听这个做什么?莫非有什么内幕吗?”
沈樊成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他隐隐觉得那人的身形有点眼熟,可他没来得及看清,也不敢确定。
昌平已经被这插曲吓坏了。
他现在已经肯定,小姐被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感受到昌平射来的灼热目光,殷佑微回望过去,瞪了他一眼。
昌平缩缩脖子,懂了。
小姐是在叫他少管闲事。
沈樊成挥了挥手道:“罢了,不去管他。我们先进去吧。”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咕噜一声。
众人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樊成的目光飘了几下,看了略显窘迫的燕临泽一眼,轻描淡写道:“啊,这么晚了,我还没来得及吃饭。阿泽也没吃。你们两个吃过没有?”
殷佑微摇头。
见完李师傅后她就急着赶过来了,哪里来得及等着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