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是磨心的碾子,它时刻不停歇地转动,把心的每一寸都磨出痕迹,似要把心磨成粉。仓央嘉措想起,那些朝圣喇嘛们手里持着的转经筒。一个小小的经筒,在他们手里转出了永不停歇的螺旋,一圈一圈地,甩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其中低鸣。这些低鸣,是在人们耳边不停歇的咒语,念着心中的祈愿。
徐徐地,仓央嘉措走到宫中的转经筒前,那巨大的筒身昭示着它的存在。仓央嘉措摸着这经筒,他感觉这吱呀转动着的物件所发出的,该是他对恋人的思念。
转经筒是藏传佛教非常特别的物件。它里面放置的,是咒语,或经文。一旦转动,就等于念诵了一遍经文。虔诚的藏民随身携带着转经筒,只要手中有空,就呜呜地转响它,让心中的虔诚随之响动。
对于大多数不识文字的藏民而言,转经筒无疑是一大福音。只需转动,就等于把繁复的经文念诵。然而小小的经筒所承载的经文是有限的,所以藏民们认为,大的经筒能装载更多的经文,自然更有神力。于是佛寺中的转经筒,就拥有更大的效用。那些满是酥油的手,在转经廊上一一转过经轮,转过的经轮,吱呀地响着,把祈愿传至整个时空。
佛经认为,转一日转经筒,可以圆满一亿次心咒的力量。这份功德非常难得,所以整个藏区都遍布着转经筒,好让世人的祈愿,抵达佛心。不过,与其说藏民们在虔诚地转经,不如说他们只是用一种执著的虔诚力量,去表达心中对佛的敬意。那呜呜的,和吱呀的声响,是他们心底的低语,是他们心底的期盼。
仓央嘉措何尝不知道这一点。那转动的声响,诉说的,是他心底的思念。只不过,那思念不是对高高在上的佛祖,而是对他的心上人。
仓央嘉措把思念写成了一首首情诗,寄托到了遥远的天地。他的神情摆在了脸上,他没作任何的掩饰。
他不知道黄教之主不能思恋凡尘吗?不,他是知道的,他很清楚他和她的距离,可那思念就一直萦绕着他,摆不脱,走不掉。就像当初他成了六世达赖一样,无法摆脱,无法避免,他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而如今,回望着他的过去,他依然没有能力去挣扎,何况,他也不想去挣扎。
他任由自己在思念中沉沦,让思念淹没自己。任何事务,都很难提起他的兴趣,曾经让他乐意畅游其中的佛学之海,也变得如一潭枯池;曾经让他舒展筋骨的射箭嬉戏,也让他觉得手脚无力。
他想象着她温暖的怀抱,像母亲,但却更年轻,有更多的芳馨。他愿意沉浸在这温柔乡中,永远不醒。即便没有她的消息,只是这样遥遥地思念,也是美的。
不过,他何尝不想给她寄上自己的心思。可他的身份,使他无能为力。他是至高无上的活佛,也是被拘于华宫的傀儡,除了请清风、白云、小鸟为他寄情,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年轻的活佛,被人困在了布达拉,更被思念困在了心里。
看着仓央嘉措的情诗,桑结嘉措担忧地眯上了眼睛。虽然他不希望仓央嘉措学会掌握政治的能力,但他同样不希望活佛有出格的举动。不合格的活佛,意味着他不能做个合格的傀儡,会为他招惹麻烦,会成为敌人的话柄,更可能使他丧失权势。
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事。他要想办法,他要消除任何对他权势的影响。首先要做的,就是去调查,去看看这个令仓央嘉措魂牵梦绕的女子究竟是谁。他要找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达成他的目的。
他派出的人,马不停蹄地奔向了门隅,去到他们相遇的集市。他们没有找到姑娘,却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桑结嘉措满意地听着这个消息,他知道,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他若无其事地给仓央嘉措上课,当看到仓央嘉措的神情飘忽,他就用力咳嗽了一下,仓央嘉措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那份失落,仿佛是把心爱的姑娘,一个人抛弃在了外面。
桑结嘉措又重重地咳嗽了两下,这让仓央嘉措抬起头来看他。桑结嘉措略略沉思了一下,问:“在你坐床之前,是不是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
仓央嘉措的瞳孔顿时扩张了,他从没想过第巴会和他谈论这个,这可是他隐匿在心底的事情。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得到的,亦是第巴满意地点头。仓央嘉措很困惑,第巴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是准备教训他吗?
桑结嘉措微微一笑,告诉仓央嘉措:以前的事务太多,所以他没有来得及处理坐床前的一些遗留问题。为了让仓央嘉措安心学习,他暗中派人去了门隅,准备接他的亲人来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