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鱼的诅咒 灯无荞麦 4525 字 2个月前

惊涛轰然退下, 又层层满涨。

一只海鸟掠过礁石,啼鸣之下涛声澎湃。潮涌间的万千游鱼会有哪一条、哪一日明白飞翔的感觉吗?天空比海更深,灵魂挣脱束缚, 再也无法被召回躯体。

似乎曾有一个晴日, 海面下的人鱼也曾遇到过那样一对翅膀。

船桨载着人类来到海上,死去的海雕被女孩从船边放下, 落水的羽毛如坠石。游鱼好奇聚集, 巨大的鱼尾扫来, 又纷纷散开。

女孩闷闷不乐,于是兄长也兴致低落,他们趴在船舷边,从来不曾注意海底向上的窥视。

“如果是外面的海雕……我是说,如果不把它养在城堡里,也许它就不会生病,是这样吗?艾格。”

“也许。”兄长道, “但如果你一开始不把它带回去……翅膀受伤的雏鸟在野外压根活不下去。”

“伤好后我就该放生它。”

“别傻了。”他拍拍女孩的头, “伤好后它胖得都飞不起来。”

他们谈论海鸟的豢养, 用了整整一个下午, 讲到比起充足的食水、温暖的巢穴, 更重要的也许是飞翔和狩猎,而牢笼会毁掉它们的翅膀。鸟的天性是自由, 需要天空一样广阔的猎场。

是的。人类说,是这样的,驯服总伴随着天性的受难。

在那之上,海面之上, 刹那间神奇的言语让所有古老复杂的规律与此相通——得到总伴随失去,狂喜扎根于最深切的疼痛, 最庞大的餍足来自最漫长焦渴的欲望。还有呢?还有那始终未解的、最初的惶恐——未知的异类兼具稀奇与可怖,未知带来惊奇,未知也会带来恐惧。最重要的是,最关键的是,他会害怕吗?人类的恐惧甚至可以来自一只虫子。

什么时候他不再害怕?

到那时,他应该去海面上看一眼。

“……很想。”

鱼尾在不知不觉间滑落礁石,视线降低,又随着仰头慢慢向上。自下而上的翘首,在这最熟悉的角度上,红发轮廓的背景大多数是天空。

“很想,很想去船边。晚上,早上……没有去海面。”

“你失踪了三天。”艾格想起来,“回来后你又去了哪里?”

“……洋流。洋流汹涌的地方。”那声音在说,“在那里,气味的消失……只需要三天。”全身上下,鲜血的气味,野蛮的气味,不该带去海面的气味。

“你身上的吗?”他捞起腿上的一缕头发,放到鼻端,“你闻起来只有海水味。”

眩晕让大脑和言语分离,言语的发生不由自主,因为大海从未诞生过这种语言与这些复杂的规律。

大海的伟力在于毁灭、埋葬和不容置疑的永恒。大海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一只身在其中的动物——两种感觉,烈日曝晒的疼痛,和海洋深处的荡涤,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竟能出现在同一时间、同一尾鱼。

气味在从四面八方涌来,海水味,风的气味,血的气味……以及所有气味包裹下、那靠近后再也没有远去的气味。一切都在那双红珊瑚的注视下瑟缩起来,因为疼痛,或者一种无形的、更大更难以承受的力量,每一道鳃,每一片鳍,还有每分每秒都在向外侵袭的感官。慢慢地,苍白肩膀低下,长发流下礁石,额头与衣料一点点触碰。人鱼贴上人类的膝头,像一条彻底无毒的、驯服的蛇。

艾格跟着膝盖的触感伸出手,很久后才问:“……在想什么?”

他摸到了抖个不停的鳃尖,却一直没有听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