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的时候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谁都不知道。

像是被掏空了心底的灵魂,于闻洲说完这句话后险些一头栽下去,摇摇晃晃勉强稳住了身形,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的意思我没懂。”

“你顶了‘于文洲’的身份,是因为姜昭越追杀裴辞冰的时候,于文洲带着裴辞冰跑,他喊了于文洲的名字,而你当时和你所谓的师父也在旧村里,发现了学堂中夫子写给诸位学生的名帖。”

裴辞冰和宋怀顾神情都有些恍惚,还是扶影开了口。

“当时姜昭越必定会杀了‘于文洲’,你就可以借此成为‘旧村人’,只是有个问题,你发现那个名帖上,‘于文洲’三个字中的‘文’字被画了个圈,一旁写了个‘闻’。于是你和你师父都懵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但想必那夫子没有必要非要硬按一个毫不相关的‘闻’字,所以你们猜测,那个‘文’应该是写错了,又怕涂抹掉败坏风骨,于是只是画了个圈,在旁边写下了正确的字。”

“那个时候裴辞冰年纪小、不爱读书,只知道于文洲名字的读音,就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没完全弄清楚,于是就这样阴差阳错,让你们蒙混过去了。”扶影危险地压低了声音,“直到看到于文洲和裴辞冰年少时的落款,裴辞冰才知道错在了哪里。而那夫子真的会提一个毫不相关的‘闻’字,成了你们最大的败笔。”

于闻洲了然地点了点头,认命一般地说:“原来是这样。”

他的神色灰白,已经是视死如归的模样,裴辞冰好几次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骗他瞒他,那时他听见姜昭越说辞的荒凉感又来了。

“林故渊的记忆在哪?”

半晌,裴辞冰只能问出这句话,他已经很累了,看都不愿意再看于闻洲一眼。

“你把它藏哪去了?”

于闻洲知道大势已去,再遮瞒也没有意思,抬手化出了灵囊,将封着林故渊记忆的袋子勾了出来。

“我没动过。一点都没有。也没看过。”于闻洲笑了下,露出那两个之前让人觉得一看就很可爱的小虎牙,“这么多年,当你兄弟其实挺开心的,大师兄。你性子虽然不好,但人是好的,我清楚,或许,也没有人比我再清楚了。”

裴辞冰劈手夺过林故渊的记忆,反手抛给他,狠狠剜了一眼于闻洲,连一句话都欠奉。

“我没动二师兄的记忆,算是个补偿吧。”于闻洲垂下眼帘,“但对于那个与你自小一同长大的‘于文洲’而言,抱歉,我顶替了他,而他也再也回不来了。他被姜昭越杀了,溺亡。”

裴辞冰像是脖子酸了,抬手捂住后颈,往上仰了仰,但还是能看见他通红的眼角和那浅浅的一湾水痕。

“抱歉,兄弟情深,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既已答应,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于闻洲浅浅笑了,“下辈子,大师兄,我做牛做马,一定还你的兄弟情。”

蓦地,他身形往旁边一歪,扶影的双刀就在那里停着,那一下快准狠,饶是扶影见过世面都来不及抽刀,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震怒长空,一道刺眼的鲜血泼洒落地,咣当,于闻洲的身影毫无支撑又脆弱不堪地跌倒于血泊之中。

裴辞冰默然转身,于闻洲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恍惚想起,他好像还没问过于闻洲本来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裴辞冰站在那片血泊边良久,似乎想蹲下,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旋即转过身,把记忆丢给一旁没说话的林故渊。

“回去歇着吧。”他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发酸的睛明穴,瞥见林故渊毫无表情的脸,以及脖子上浅浅划破的一丝血痕,勉强笑道,“挺厉害的啊,这都不害怕。”

“于闻洲死了,他上线还没有说出来,那个师父……”

“不重要,问他也不会说。”裴辞冰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过你都不生气么?”

“之前你跟我讲,我记忆没有缺失之类的这些事都是于闻洲告诉你的,我当时便有猜想,因为我知道自己无辜,如今你让于闻洲半夜来找我,想是我猜对了。”林故渊攥紧了记忆的灵囊,“所以,倒也没那么诧异,也没那么生气,只是很唏嘘。毕竟不止你把他当真兄弟,我也是,偌大天水台,他的性子又欢欢喜喜的,我以为是为数不多的温暖,却没想到,光芒的背后是无尽的深渊。”

林故渊深呼吸一口气:“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这就是修竹的能耐了。”

那边厢,扶影盘腿坐下,双手结印,开始施法。

林故渊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什么能耐?”

“追问命魂,记忆何如。”

扶影双眼蓦地睁开,刹那间,周遭竹林遍生,夜风摇曳,竹叶沙沙作响。

她右手托起一片竹叶,往于闻洲眉心一掷。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