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些小故事,安德烈讲起他在赌场的离奇遭遇,佩吉也说起当年打工的怪事,在上菜之前,佩吉笑得眼眶红。安德烈擅长跟人相处,不过跟佩吉他倒没特意设计什么,两人和自然地谈话,都有种不需多眼的轻松,对安德烈来说尤其是,像是不小心倒在软垫子上,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饭后安德烈照旧送佩吉回家,在路口分开,佩吉目送了一会儿他,才朝自己家走去。
她哼起小调,轻巧快走两步,如同跳小步舞,又摇摇头自己笑自己。
她有份新的工作,上周经人介绍去了市图书馆做管理员,虽然只是帮忙摆放、回收书,但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了,闲暇的时候,她会坐在书架间读书,她给自己带了一个小垫子,铺在地上。她不再看那些寻子的视频,但她给自己关注过的1976个博主留了言,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告诉她们自己坚持了二十年,竟然在路上偶遇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还是把攒的钱全部打赏给他们,祝福他们,然后注销了账号。
愿望满足得太早或太晚,都能得到超凡的喜悦。
满足得太早,努力尚不足,却偏有幸运之神怜爱,好事天降,人生出“自己不配”的侥幸,越不配喜悦便越升级,愉快叠加庆幸,继而大喜过望;满足得太晚,努力至山穷山尽,希望尽殆,且剩捱过一天是一天,苦熬之中好事忽至,恰如乌云金光,阳光拯救凄风苦雨,柳暗花明又一村,故而欣喜若狂。只是“恰好满足”最无意趣,干一分赚一分,不多不少,隔靴搔痒,平庸无波,无喜无虑。
她换了支歌吹,经过一群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们,她们正在组织夜晚爬山。这里常常有人聚集,之前佩吉从未留意过,现在她想,也许她也应该找个活动做一做。她停下来听她们的爬山计划,几点集合,几点出发,穿什么衣服,买什么水壶和护膝。她边听边算钱,在算到“登山棍”时走开了,她决定再等等。
她绕过门卫,绕过院子里吵架的男男女女,上了楼。她在门口掏钥匙,背后有人一脚踹上了她的门,她的手抖了一下,钥匙掉了下来。
后面的人绕过来看她。“你他妈欠租金,买衣服去了啊?这什么,纱?”他伸手拨了一下她裙子的衣领,“大妈,你多大了?买这衣服要带进土里?开门。”
佩吉蹲下来捡起钥匙,管理员掏出烟抽,劣质烟的味道飘过来,呛得她咳嗽。
门刚开了条缝,管理员一把推开,挤着她一起进去。他瘾大得厉害,常常在租户里“借钱”买来抽,没有的时候就靠这种劣质烟缓一缓,所以现在很需要钱。
他靠在墙边,一眼就看尽房间,抖着腿啧了一声,烟灰扑簌地落,佩吉蹲坐在小凳子上,两手放在膝盖中间,没有抬头。就像很多住在这里的、没什么靠山的人一样,这会儿佩吉只能想办法给他一点钱。
他在骂人,在房间里走,踢翻了墙角接渗水的桶,把佩吉买的唯二两件好衣服中没在身上的那件扔到地上,用脏鞋子踩。
佩吉面无表情,她大约以前有点脾气,不过现在都已经磨没了,她等着他发作完,就像她等其他很多倒霉事发作完一样,她想起以前她还倔强的时候,在下着雨的泥泞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去某个地方验证一个小孩是不是安德烈,被人骗了之后却找人“讨个说法”,那天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很多事现在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人在数钱,有男人在骂有女人在笑有狗在叫。她在凌晨沿着山路走回去,边走边嚎啕大哭,丢了一只鞋。少说话,少跟人过不去,坏事过去得就会快一些。
他越骂越激动,伸出手要钱。
佩吉翻钱包,拿出两张钞票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发抖没接住,认为是佩吉故意耍弄他,翻过手形成一个掌,抬起来就要打。
他打在一个男人身上,没打动,自己晃了晃。
安德烈看着抽大烟的凶神恶煞黄脸男人,又看看被逼坐在角落的佩吉,朝她伸伸手,把佩吉拉起来。
男人扫了一眼安德烈,就没敢再动,他也有自己的生存技能,比如欺软怕硬。他温顺地贴在墙边,烟掉在地上继续烧,不抬眼看任何人。
安德烈让了让路:“出去。”
男人立马踉跄了一下朝外跑,安德烈说:“烟。”
他便立刻折返,扑也似的捡起来,腰还没直便转个身两步逃开。
佩吉局促地握着自己的双手,瞥了一眼安德烈,没说话,转过头。
安德烈坐在她面前的折叠椅上,同样局促地交握着手。
“所以……我找了个两层的住所,还没装修好,我平时不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帮我照看一下。”
佩吉看向他。
“装修挺麻烦的,可能还得在那边住一段时间……”
***
“你要哪个?”
安德烈举着枪,歪头看艾森,让他在对面琳琅满目的玩偶中挑一个。其实他已经给艾森打下了一只粉红色的猪猪还一条斑点狗,还有一条绿油油的卡通蛇正围在艾森的脖子上,现在安德烈合理怀疑艾森不想走,就是因为很多人来看,艾森感觉良好,在向人秀安德烈。
“要那个熊。”艾森指着最远的靶中心。
安德烈认命地抬起枪,就算他枪林弹雨赚名声,雪茄酒精泡一圈,业内令人闻风丧胆,无非也就是在周六晚上哄自己小男朋友开心,给他打布娃娃。
周围人都在看,艾森像个等献礼的小王子,骄傲地站在旁边。
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