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活着了,但是没有什么实感。
他告诉父母他要和神父离开,经过多轮的拉扯和父母的不解,最终他们还是放了手。这是没办法的事。一是因为奇迹或许确实需要一定代价,艾森的返生是神迹,说明神在呼唤他,要想让艾森继续活着,或许从神旨意才是更好的选择;二来则是艾森去意已决。
艾森有种不真实感,他很久都没从发懵的状态清醒过来,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同时他也需要去搞明白,这个颠覆他生命的“力量”是什么,就算神父讲得天花乱坠,什么神界大战,艾森总觉得一定有什么更科学的解释。
神父是最开心的,他对待艾森就如同对待神命之子,尽心竭力,艾森不怀疑,假如他现在要神父不停地自杀,神父一定甘之如饴地不停去死。
他和神父到了罗马。
他被藏起来了一段时间,神父则在外打点事务,务必要将他完整地带到教皇身边,期间他的饮食起居由几个主教照顾。
艾森用这段时间读了很多宗教的读物,他第一次在书中看到了希伯来文的“杜绝爱与悲痛”,过不几天,他手背上的纹身便长成了那些文字的形状,所以比起神父说的它们是什么,显然艾森本人的意志更能影响这些东西,这让他有了更大的动力去探究自己到底是什么。
以及,什么是自我意志?这股力量是不是要服从他的意志?
艾森带着这些问题一头扎进书籍中,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神父来到他的房间。
神父吻了吻他的手,慈爱地笑起来,想伸手摸一下艾森的头,却被躲了过去,于是神父叹了口气。
“你睡得好吗?”
“还行。”
“有想吃的东西吗?”
“还行。”
神父坐在他身边,难得的有些局促,好像变回了他们刚认识的那个时候,腼腆又好脾气的样子。
“艾森,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艾森从书中抬起头看他:“是吗。还行。”
“使命总是很沉重的。”
艾森没有理他。
“我一开始发现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时候。”神父搓了搓手,低下头,“因为我们是预兆,我最早发现自己有这方面能力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
艾森转过头看他。
“你知道为什么教会吗?”
“缺钱吗?”
神父笑了下。
“在我小时候,我在乡村的一所小学上学,每天步行半小时到学校,我的姨妈是学校财务室的一个会计,在小学生活里,这就已经足够了不起了,而且我成绩也好,所以我过得顺风顺水。
那时候我有一个同桌,瘦瘦的,和我差不多高,总是脏兮兮,因为他爸爸是挨家挨户收垃圾的,他的妈妈有点精神方面的疾病。他人长得黑,皮肤翻出一种粗糙的暗黄色,眼睛像一只羊,他的表情总是胆怯的,似乎迈一步都要看看周围人的反应。他性格内向,从不和任何人起争执,讲话声音很小,又拐弯抹角,任何人和他讲话,没几句就会变得烦躁起来,因为他实在很急人。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有一次我的试卷掉在了地上,他没注意踩了一脚,我那时候有点发火,捡起来后顺手掐了他的手臂一下。他的肉软软的,像掐了一团湿了水的橡皮泥。然后他抬起眼看我,不太清楚做错了什么,他也没有揉自己的手臂,只是看看我就把眼睛垂下去了。
也许是那种眼神吧,我形容不出来那种眼神,很像一只温顺的羊,温顺的羊身上的肉总是肥美的吧我猜。
鬼迷心窍一样,我又掐了他几次,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狠,他一声也没吭,只是偶尔瞟一眼老师,如果没人有反应,他就低下头由我掐。
后来我总是掐他,捏着他手臂的一块肉扭转,他从不反对,一开始我还找些理由,后来我也懒得找理由。我掐他的胳膊,掐他的脸,掐他的大腿,掐他的腰,我想把书本砸到他脸上,想把鞋在他头上踩,想扯烂他的嘴角,想拔光他的牙齿拽着他的头发让他撞墙,反正无论如何他只会用温顺怯懦的眼睛看着人,这样的温顺大概注定要承受发泄和暴力。
我这么想,可是当我看到他那次掀起袖子,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的时候,我就像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想教育的目的就是约束人性的恶,善恶是教育的结果,人天生的同情心就和他的施暴欲差不多,而教育就是压制一方助长另一方的工具,混沌的恶需要靠纠正来得到教化。
所以艾森,我从未因你设计杀人而对你错目,教化本就是个漫长的历程。